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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心方尋思,見馮氏父子已兩次揖客同行,瞥見馮越一雙虎目正注視在自己臉上,知想心思忘了回答,恐生誤會,忙道:「晚生前在寒萼穀,已聽司徒兄妹說馮老英雄的威望,本想遇機拜訪,方才事出倉猝,全出意料,自然不免驚疑,現經大先生一說,已知底細。晚生雖是一個書生,卻具山野之性,最喜見識山林英俠之士,得蒙青眼,實是萬幸。」

  馮越早在門外偷聽,知道文麟雖是書生,頗具英雄氣概,膽勇識見均非尋常,暗忖:「以前實是自己淫昏該死,難怪三姑,無如事已做錯,無法挽回。如在平日,山中同隱的不是子女至親便是門下死黨,又都畏之如虎,無人敢於洩露;此時卻是不然,一則平生老友和江湖上老少成名人物,有許多位要在日內陸續到達,加以強敵當前之際,風聲傳出,一世英名喪盡,這人怎丟得起?」

  為此心急萬分,對於三姑,不是萬不得已,又不敢以暴力相迫,沒奈何把文麟劫來。當初原是又急又愧,外加妒火中燒,雖欲以文麟來作要挾,實恨不能置之於死才消惡氣,乃至聽出對方是個正人君子,一任三姑威逼勾引,並未順從,一面卻有感恩之念,欲把男女之愛化為朋友骨肉之交,暗忖:「三姑絕色美女,自己費盡心力,幾乎身敗名裂,白負奇恥大辱,欲求一親玉肌而不可得,對於此人偏是一見鍾情,不惜忍辱俯就,那等情癡,竟會無動於衷,豈非鐵漢?」

  由不得心生敬佩,改了初念。見面以後,文麟這一沉吟,猛想起三姑對於此人如此癡情,自然無話不談,以往的事諒早洩露,心中一急,當時愧忿交加,正在暗中察言觀色,忽聽文麟這等答法,料知此人正直真誠,不會作假,如有鄙薄之念,早已現出,三姑連心上人均未告知,可見長子所說不差,事要仔細考查,一面之詞往往過甚,不能作準,也許三姑發了幾句牢騷,並未明言以前惡跡,傳話人恨她狂傲,加了作料,幸而三姑不曾在家,未與破臉,將事鬧大,否則以三姑的性情,又當滿腹悲忿、不如意時,定必來此拼命,一個不巧,兩敗俱傷,無法收拾,豈不冤枉?念頭一轉,便想將計就計,格外厚待文麟,等三姑到來,推說以前之事自覺愧對,為此把文麟強接了來,剛柔兼施,設法勸解,促成這段良緣,以贖前愆。主意打好,一面陪客同行,隨口笑答:

  「周先生不必太謙,今日之事,實為三姑酒後失言,引起兒女門人共忿,背我行事,以致使你受此虛驚。如願在我這裡盤桓些日,固是快事;如不願留,今日不早,老夫還想奉陪小飲,已先命人準備,料蒙賞光,明日一早,必送周先生回去便了,不過三姑從小嬌慣,素日任性,我受她父托孤之重,加以從小看大,喜其心性靈巧,文武雙全,已甚憐愛,一向委曲求全,從不與她計較。恐其隨後尋來又生誤會,我知她對你最為傾倒,少時如來,還望為小徒兒女們化解,免生嫌怨,使老夫為難才好。」

  文麟本意已不願雙方為此結怨,自然連聲應諾。邊說邊走、不覺已到主人書房之內。文麟見室中圖史羅列,陳設精緻,古玩書畫,滿目都是,窗明几淨,地又寬敞,憑窗一望,四面山光嵐影、樹色泉聲齊收眼底,雖不如寒萼谷司徒兄妹書室,別具一種清華出塵之致,而富麗卻更過之,看去仿佛是個林下巨公晚年納富、吟嘯燕居之所,如非深知主人底細,決想不到那是昔年綠林巨盜退隱之地。因見所有書籍均是宋元精刊,比起所掛古今名人真跡還要難得,端的琳琅滿目,美不勝收,先當主人附庸風雅、裝點門面之物,及至一談之下,不特鑒賞極精,所藏無一贗品,並且所有書籍多半均經讀過,自稱中年洗手,始學讀書,所見無多,偶然議論歷代興亡之跡、臧否古今人物是非,也還頗有見地,比起尋常酸丁腐儒竟強得多,不禁暗中稱奇,加了好感。

  馮越見他少年英俊,品學兼優,雖然老好巨滑,負有心計,無形之中加了好些看重。一會盛筵設好,下人來催入席,仍是父子三人陪客同飲,前夜三姑席上所見男女盜黨均未再見。老賊幾杯酒一下肚,越發議論風生,漸漸說起這次與人結怨經過。

  文麟才知對方先只與簡冰如多年夙仇,因而引出許多人來;另外還有一個成名多年的老賊,主持最力。司徒兄妹並未嫌怨,為了盜黨前夜由寒萼穀歸途,有兩人為猛獸大黃所傷;後又遇見三個幼童,幾次為難,連由三姑家中回去的六人,也有三人受人暗算,傷勢頗重,昨夜將外來赴約的遠客先殺傷好幾個,並在霧中放火,把馮村穀倉燒去十間;恰值老賊所約異人趕到,把內中一個身材瘦小的幼女打敗,一路窮追;到了寒萼谷,司徒良珠忽然出面,說他父母在此隱居多年,不容外人上門生事,如不服氣,不妨約定時日一分高下;去的人不願與一少女計較,又聽對方自承幾個對頭強敵日內均來寒萼谷聚會,只得定約而返等情。

  文麟覺著老賊所說的話有虛有實,窮追幼女的異人既是成名多年的能手,對於司徒良珠庇護逃人、挺身阻止、口出不遜,如何不與動武便自退回?如說對方年紀太輕,那披虎皮的女孩明是珊兒,年紀更小,如何窮追不捨?料是碰了釘子回來,又聽良珠說諸老前輩日內來會,定把司徒兄妹牽連在內,所說那些江湖異人能手,不知是何來歷?正想設詞探詢,忽聽惡獸黃腥子怒吼之聲遠遠傳來,心方一動。馮勝已離座站起,笑說:「爹爹陪客,兒子且看看去,莫要有什貴客登門,這畜生無知冒犯。」

  老賊把頭微點,馮勝立即走出。

  時已午後申西之交,霧氣猶未散盡,一輪紅日隱現蒼煙杳靄之中。文麟坐處正對窗外,瞥見馮勝同了乃妻項風英,不知何處趕出,已然縱入峰腰淡雲薄霧之中,其行如飛,接連幾次縱躍便是老遠,跟著又在雲霧中出沒了兩次,便不見影跡,暗忖:

  「此人武功真好,小的如此,老的可知,多年威望,成名不易,好容易脫去綠林,洗手入山,隱居納福,就算昔年與人有仇,事已過去,何苦舊事重提,好好安靜歲月不過,引起惡鬥兇殺?自己這一面又全是些劍俠異人,便聽昨夜蔡三姑的口氣,馮氏父子和所約的人也非敵手,單是簡老前輩和司徒父女這有限幾人均鬥不過,何況還有好些自己不知名的英雄在內,珊兒、龍子和袁和尚三小兄妹既敢連次出手,必已得到師門默契,否則決無如此大膽,如有挫敗,木師姑慧曇必不坐視,聽簡老前輩和司徒兄妹先前閒談時的口氣,這位有道神尼武功劍術之高不在關中九俠以下,馮家這班人已居有敗無勝之勢,何況怪俠雷四先生又有出現形跡,也許馮氏父子還不知道這些位劍俠異人已然來此,自恃昔年威名與所約能手,一念輕敵自取滅亡,自來兵凶戰危,仇怨相尋決無善果,此人雖是江湖豪客,但他退隱已久,能有今日也非容易,難得綠林出身有此才識氣派,人也豪爽,可惜雙方結怨經過虛實與其為人如何尚不深知,否則自己這面,好似簡老前輩領袖群倫,舉足重輕,如能因此一會為之化解,使這類中年洗手的盜黨能夠懸崖勒馬,保得首領終老,豈非快事?」

  正自盤算,猛又想起雷四先生所贈一丸鐵木令尚未用過,先懸舊衣紐之上,因在蔡家沐浴忘了取下,便被惡獸追來,入門時想問,恐有未便未曾開口,不知現在何處?心方一驚,見老賊舉杯勸飲,先前目注窗外馮勝夫妻去路太久,不曾顧到對坐主人,未免失禮,不顧問話,忙即稱謝,舉杯回敬。

  馮越看出文麟心中有事,笑道:「周先生不消掛念。老夫生平言行如一,從不口是心非。即便此時敵人尋上來,也與周先生無干,放心好了。」

  文麟方想就勢詢問,老賊忽又掀髯笑道:「老夫從來想到就做,順我者生,逆我者死。只為那義女幼年喪父,因受她父托孤之重,人又靈慧生得秀氣,平日憐愛不過,以致恃寵而驕,尋常禮貌過節我都容忍。自他夫妻失和以來,老夫屢想他們破鏡重圓,均未如願。前日聽說她愛上周先生,不惜委身俯就,你偏執意不允。男婚女嫁,各憑心願。周先生不肯娶她,人各有志,自無話說。如照女方而言,以她父親在日名望、所留田業資財和她的人品武功,就前夫不願回復舊好,只老夫代為物色,耐上一半年何求不得,何苦強人所難?老夫自聽說周先生固執成見之後,便嫌她自輕自賤,曾加勸勉。原是好心,恐其丟臉。她竟執迷不悟,出言頂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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