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大俠狄龍子 | 上頁 下頁
六三


  文麟聽出口風尚好,又見男的年約四旬,眉目神情雖頗英悍,坐定之後對於自己漸有禮貌,不像蔡家所見盜黨可厭,身居虎口,越從容越好,免被輕視,把氣一沉,轉問姓名,才知那男的乃老賊白銀拐馮八公的長子馮勝,女的是他妻子,乃昔年有名女盜乾坤一枝花項鳳英,隨說起老賊為了蔡三姑不肯聽話,已然有氣,前夜又聽子女同門回來,說起三姑強橫無禮,口出不遜,許多可惡,越發激怒,才命將人擒來,等少時把話問明發落等語。

  原來老賊昔年雖江湖俠盜,性甚好色,有一愛妾已死,老來情癡,十分想念。三姑之父乃老賊至交,只此獨女,愛如掌珠,知其生小嬌慣,行事任性,臨終以前,除將舊日門人徒党招來,令對三姑隨時照看而外,又將老賊請來,向其托孤,令三姑拜為義父。此時三姑年幼,老賊愛妾也還未死,三姑好友之女,人又聰明美秀,自是憐愛,雙方老少懸殊,本無他意。及至過了三數年,三姑長成以後人更美豔,最奇是和老賊熱愛二三十年的愛妾,貌相身材竟如一人。老賊勾動舊情,日月一多漸生邪心,只是無法出口,後又試出三姑性情剛烈,人更機智,」

  知己年老不易打動,於是想下一計,將三姑配與他門下一個死黨之子,等其成婚之後,再命黨羽暗中離間。

  三姑對那前夫,原看不上,無如老賊假借乃父遺命,又命家人再三勸說,終日絮聒不休。三姑一想,父親死前屢說:「生平雖在江湖走動,不曾造孽,如今絕子無後。我兒文武雙全,美慧絕倫,可惜是個女兒,不能承繼香煙。我對你從小鍾愛,滿擬長大成人,為你物色一個佳婿,招贅我家,生下兒子,繼承我蔡氏香煙,誰知命數已終,不能久于人世。我兒年才十二,異日婚嫁之事實是難題。你義父是我多年老友,我已托孤與他。

  我死之後,你應視之若父,第一,要照我所說,在十八歲以前,由他作主,為你選一佳婿,但須招贅我家,為我蔡氏承繼香煙;第二,你性情大做,又有一身家傳武功,如在外面走動,難免惹事結怨,最好結婚之後夫妻同隱。我所留田產金銀決用不完,這裡雖是山中隱僻之區,地在深谷之中,氣候溫和,土地肥美,不似前山每年初冬大雪封山便須困守,有了這大一片田園,如能和我晚年心意一樣,日常賞花飲酒,打獵垂釣,種花養魚,春秋佳日盡多樂事。因恐我兒山居寂寞,除隨我人山的親友門人數十家外,另有七八家均是昔年江湖上有名人物,經我用盡心機,加上許多錢財資助,好容易勸得他們答應洗手人山,如今分居在前後山和近城一帶,不愁沒有照應,我兒有事,一呼即至。

  女婿能體我心意,和你隱居終老,不離此山,再好沒有。如他不是光身漢子,家有尊親財業,必須隨時出山,你義父因他人才性情太好,不得不照我所說諸條稍微變動,招他入贅,到了出山之時,也只由他一人前去,限時回山,你仍不能離山一步,足跡只能走到前山和近城諸家為止。你義父成名多年,交遊門人甚多,為你擇婿,比我容易,眼界又高,經他看中,為你選得佳婿,一定是個非常人物,你切切不可違命。早婚我固不喜,如過十八還未招贅,便是不孝。」

  說時老淚縱橫,十分悲苦。一算今年已是十九歲,義父所選的人雖非上品,比起常見那些人也還不算太差,父親又有「我兒不嫁,死不瞑目」之言,義父平日又極關愛,再三婉勸,說:「我歸隱多年,一班舊友門人大都分居四方,難得相見,每遇年節壽日,雖有不少賓客,不是品貌太差,便是父母俱存,家中人多,與你父親遺命不符,再不便是生性強做,不甘雌伏,這七八年來,也曾費盡心力為你物色,隨時留意,到處托人,終是難得其選,連我均不中意,何況於你?看來看去,只有這人少年英俊,雖然人品武功還嫌配你不上,如照平日所見,已是難得,山居選婿本是難事,我兒今年十九,再要延誤使年華虛度,不特對不起你父托孤之重,你也無以見先人於九泉下。」

  旁邊人再又一苦勸,回憶父親臨終遺命和山中選婿之難,正在遲疑不定。老賊聽出口風稍轉,立命隆重舉辦。三姑見義父全家那般熱誠,所有衣物妝奩,全是專人去往各省通都大邑採辦而來,樣樣華麗精美、合意稱心,少女無知,平日只管豪爽,這類事終不免於害羞,情不可卻,就此委屈答應。婚禮盛況自不必說,婚後光陰也頗和美。

  本來可以相安,誰知老賊老不死心,竟是陰謀毒計,一面命那受過老賊深恩的徒党入贅蔡家,一面命人兩邊離間,更把三姑常時接到馮家,百計挽留,不令回去,往往十天半月夫妻不在一起。三姑雖是少年夫婦,一則家無多人,從小住慣馮家,不以為奇,又知義父疼愛自己,甚如親生,以前未婚時,終年累月難得回家幾次,老人家對於所愛子女,自願時常相聚,分別太久,難免想念,毫未想到老賊人面獸心,先催嫁人,開其情竇,然後設法離間,使其分開,循此漸進,等到雙方離散,用計遂他淫欲。三姑只一說走,眾女伴必加嘲笑,說她離不開丈夫,只顧和丈夫恩愛情深,對於以前弟兄姊妹已不在心上。三姑好勝,受不住眾人冷嘲熱諷,有時再一負氣,索性不走,看他留到幾時。

  哪知老賊禦下嚴厲,令出必行,除對三姑心中迷戀、任其驕慣放縱而外,連子女兒媳全都奉命惟謹,稍有違忤或是暗中議論,被其發現,必受嚴刑,門下徒党更不必說,又有一身極好武功,表面和氣,一臉笑容,誰都當他閻王一般看待,三姑不走,正合心意,必等三姑實在氣不過,非走不可,才得脫身,可是到家不多幾天,馮家來接的人已有多起。丈夫父子兩代均受老賊照應和救命之恩,如何敢違?心中不願愛妻久離,表面還得從旁力勸,以博老賊歡心。

  三姑一則情不可卻,又見丈夫在旁力勸,只得答應,心中還怪丈夫只知敷衍外人,對她情份不厚,又愛賭氣,往往打定主意不答應,為了丈夫一說,負氣而去,索性久居馮家不歸,想看丈夫是否捨得。雖知丈夫父子深知老賊有名的金口閻王令,畏之如虎,婚後見愛妻一住馮家不歸,先接了兩次,老賊命人暗中警告,痛駡了一頓,說:「我這養女,愛如親生,又受她父托孤,以前便住我家,你人財兩得已是天幸,老年人喜人陪伴,接她回娘家小住也是常情,如何不知好歹?」

  由此嚇退,再也不敢開口,又恐妻子無心說出,得罪老賊,還不敢向其埋怨。有意想連丈夫一同移往馮家居住,免得夫妻久別不能相見,無如老賊一向驕傲自大,休說徒党門人不經過他的允許不敢貿然求見,便子女兒媳如不奉有命令也不許擅人房中一步,規例甚嚴,三姑先想把丈夫招來同住,不好意思出口,偶露口風,同伴全是一些狗男女,早看出老賊心意,只裝不解。

  鬧了兩年多,三姑不知丈夫已聽信老賊故意造出來的謠言,漸漸心中生疑,只是不敢發作;既恨丈夫情薄,不問在馮家住上多久,從未接過一次,即便回去,神情也無初婚時那樣情濃,暗忖:「人家都說久別甚於新婚,不知真假?丈夫如何這樣冷淡?」

  越想越無趣,心便冷了下來,對於老賊不顧廉恥,自造謠言汙她清白,全不知情。乃夫既憤妻子不貞,又因全家性命懸於老賊之手,始終不敢露出,氣在心裡。老賊也真陰毒,命一美貌女賊暗中設計勾引;等到雙方成好,情熱頭上,再命人暗告三姑。三姑得信,自然妒火中燒,立時趕去。剛把女賊堵住,老賊忽裝好人趕來,暗中命人把女賊放逃,把男的痛駡了一陣,令向三姑賠罪,卻不使他夫妻同居,藉口勸解消氣,仍把三姑帶回;跟著命人送了許多金銀與男的,告以速走,從此不許回山,更不許再提馮、蔡兩家一個字。男的本就怨恨切齒,又怕老賊凶威,假裝正經尋事問罪,終日在家暴怒如狂,後與女賊成好,對於三姑越發痛惡,聞言自是稱心,連夜追上女賊,同往山東,成了夫婦,托人帶信令三姑改嫁。

  三姑只說丈夫無良,始終蒙在鼓裡。又過了多半年,漸漸看出老賊邪念,愧忿交加,仗著家學淵源,本就練有一身驚人武功,這些年來,又把老賊的本領學去十之八九,始而照常往來,對於老賊時常戲侮。後見老賊不以為奇,醜態百出,並還居然當面露出口風。三姑一見室中無人,便和老賊翻臉,痛駡了一頓,說。「你只敢碰我一下,休看我一女子,你們人多,來時我早打好主意,把你老而無恥許多醜態以及所說無恥之言,已全寫下書信,分交下人和我父親那些好友,只我稍有不測,下人見我今夜不歸,立把所留書信拆看,分頭趕往各家報信。拆開密信,你惡跡汙名立時傳遍江湖,而這班人全是我爹爹的好友,必不和你甘休,看你如何做人!

  你再進一步,我能和你拼命,同歸於盡再好沒有;如敵不過,我必自殺,自有人來為我報仇,總算先父顯靈。那日為了接到那沒良心的來信,來此和你商談,以為婚姻是你主持,必能為我作主,見你嘻嘻哈哈,瘋言瘋語,乘著勸酒,拉我手臂,仍當無心之舉,沒有在意,後來喝了兩杯急酒,心中煩悶,睡在床上想心思,你誤認我酒醉,喚我兩聲未應,借著為我蓋被,兩次捏我的腳,才知你不懷好意。本要發作,想著以前受你照看,也頗盡心,仍作為酒後糊塗,勉強容忍,直到你得尺進步,來親我嘴,氣不過,假裝翻身,打了你一大嘴巴,連老牙都差一點打斷,以為你當知道警誡,誰知過不三天又生邪念,妄想用藥酒迷我。

  不料我自發現你喪盡天良、人面獸心之後,便留了神,並未中你詭計。幾次拿話點你,俱都執迷不悟,今日竟敢說出這樣無恥的話!本來和你拼命,既而一想,你以前待我甚好,也許彼時並無邪念。為看過去情份,你一世英名也非容易,好在室中無人,姑且放過。你只從此洗心革面,我決不向人提起,表面仍是父女稱呼,留你面子,只從此不在你家居住,無事我也不來,休再尋我。」

  老賊自知不合,只得再三賠話,聽其走去,不知怎的,心中仍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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