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大俠狄龍子 | 上頁 下頁
六二


  醒來覺著身子被什麼東西托住,和打秋千一樣,不住上下晃動,清風吹面,甚是涼爽,睜眼一看,不禁大驚。原來上下四外一白茫茫,已成了一片雲海,四外山巒只露角尖,宛如大小翠螺玉筍,浮沉蕩漾天風海濤之中,下面雲霧佈滿,上空卻是晴輝萬里,華日當空,天色十分晴美,春風拂拂,吹面不寒,身子卻被綁緊,被一身材高大、通體黃毛的怪物背在身後,飛行雲海之中,不住躥高跳矮,淩空飛躍,順著雲中山路朝前疾馳,有時行到低處,連人帶獸一齊沉入雲海之中,為了飛馳太急,所過之處,身前雲霧全被衝開,後面立現一條雲弄,人過以後,重又滾滾翻騰,潰然湧起,回復原狀,天風過處,波濤浩蕩,吹得一團團的白雲迎面飛來,目光立被迷住,什麼也看不見,雲過以後,面上濕陰陰的,時見一縷縷的雲絲飄蕩襟袖之間,隨風颺去,怪獸頭上,這類雲絲更多,有時和剛開鍋的蒸籠一般,先頗害怕,後一查看,背他的竟似寒萼穀所見異獸,身上包著一床錦被,再用絲帶包紮在怪獸身上,胸前還有一包東西,伸手一摸,乃是幾件衣服,看出不是惡意,才放了心。

  回憶前情,記得昨夜浴後熟睡溫室之中,並未見人走進,忽被怪獸背走,料是司徒兄妹所遣,以為三姑淫蕩無恥,人又強橫,恐己吃虧,命其往援,去的必是一些能手,否則不會挨了兩日才來,這東西兇猛非常,三姑為我,已將馮家那班盜黨得罪,孤立無援,司徒兄妹不知三姑並非淫賤惡人,如今經我示意解勸,又念那日救命之恩,已然約定結為姊弟,不再相擾,萬一誤會,將她主僕殺傷,雖然我未同謀,畢竟伯仁由我而死,恩將仇報,如何對得起人?越想心越優疑,忍不住「喂」了一聲。

  怪獸聞聽回顧,齜著滿口鋼牙似笑非笑,轟的一聲,立有一股膻氣撲人欲嘔。目光到處,覺與前見怪獸不類。原來那東西雖也一身黃毛,但是通體一樣長短,根根強韌,不似前見通體柔毛又細又密,行動之間閃動起一身波紋,月光之下閃閃放光,尤其腦後一股長發下垂至肢,飛行起來,臨風直立宛如金針,好看非常,身材也較這個矮小一些,不禁又生疑慮,因見不似惡意,忍不住笑問道:「你是奉了寒萼谷小主人之命來接我麼?蔡三姑並非惡人,可曾傷她主僕?」

  話未說完,怪獸忽然暴怒,厲吼了一聲。

  文麟驟出不意,震得耳鳴心悸,不禁大驚,摸不准是什來路,照那包紮情勢,必定有人同去,下手時並還匆忙,所以連人都未喚醒,包紮如此嚴密舒適,綁得雖緊,並無痛楚,似防怪獸性野,縱躍太猛,將人跌落,如非人為,決無如此細心,分明一面分人和三姑爭鬥,一面帶了怪獸乘機把人搶走,雙方爭殺定必激烈,三姑主僕凶多吉少,越想越擔心,無力與抗,間又發怒,只得聽之。怪獸飛馳神速,一路竄山過澗,漸漸走到雲霧漸稀之處,這才看出處境之危。那怪獸跑將起來又猛又急,不問多險的路,稍有阻隔,不是臨空飛越便是一躥而下,每遇大壑當前,無路可通,只把兩臂一張,一聲怒嘯,就此飛越過去,對岸落處,往往遠近相差不過尺許,便要墜入壑底粉身碎骨,休想活命,下面還有雲霧迷目,常被嚇得驚魂皆顫,越看越懸心,不敢再看,只得緊閉雙目,吉凶付之天命。

  正想所行途徑太生,心中奇怪,因其飛馳太快,身旁雲樹直和奔馬一般迎面飛來,往身後倒退下去,神速無比,不多一會,覺著路已老遠,還未見到,心方奇怪,微聞前面獸吼,偷眼一看,所行之處乃是一條山谷,雲霧還未退淨,隱聞雲中雞犬之聲,再一細看,就這晃眼之間,峰迴路轉,前面雲煙杏雹中,半山腰上已現出大片樓臺亭謝、花樹山田,但那地方從未到過,緊跟著便見一夥少年男女呼嘯而出,並還帶著一個形似犀牛的怪獸,轉眼臨近,認出內有三人正是前夜所見幾個男女盜黨,照此形勢,當地必是三姑所說馮村無疑。先覺三姑老賊義女,當不至於受害,心方略寬,猛想起昨夜三姑曾說,為了自己,已將馮村盜黨得罪,現與三姑說好結為姊弟,如與對方同謀,不會行強,命一猛獸將我背來,細看三姑果不在來人之內,而那三個男女盜黨只朝自己看了一眼,便往前面山下跑去,並未理睬,神情甚做,不知自己一個文人,與對方無仇無怨,何故把人擄來?正尋思間,對面樓中又走出一男一女,似是為首之人,把手一招,怪獸停住,來人便代把人解下。

  男的年約四十餘歲,笑說:「我們雖和你那幾個朋友是對頭,但你一個酸秀才,素無仇怨,不過蔡三姑這潑婦驕橫可惡,老村主對她從小照看,愛如掌珠,她偏忘恩負義,目無尊長,背後狂言犯上也還罷了,最該死是昨日老村主好意命人前往探看,防她受人之愚,為敵所害,誰知恩將仇報,目中無人,不問情由,打成重傷,後知誤會,把事做錯,戀著你這好夫,想要勾引,只將人中途放回,未來賠罪,反說了好些無理的話,欺人太甚!老村主為此氣病。這才動了公憤,今日命人帶了神獸黃腥子,前往擒她問罪。不料晚到一步,潑婦不知何往。知她戀好情熱,如將你帶回,得信必要趕來,想留你在此,使其自行投到,對你並無惡意。如知利害,各自安分守候。事情一完,自會放走。如若妄想逃遁,我們便不殺你,也必被這獨角竹犀和黃腥子撕成粉碎,後悔無及了。」

  說時,文麟因覺當地風寒,自己睡時只一單身小衣,連鞋襪也未穿,解下以後,胸前所有衣履紛紛落地,均是三姑所贈,一色全新,心想事已至此,害怕無用,任憑對方發話恫嚇,也不答理,匆匆穿上,忽想起雷四先生所贈鐵木令本是貼身懸掛,系在內衣紐上,初意事急之時取出與三姑觀看,仗以脫身,後因胖婦未死以前追趕自己,曾見此物,三姑不會不知,惟恐取觀無效徒自取辱,因循下來,及見三姑不如前料那等淫悍,已成至交,便未再提,浴時打算行時仍穿舊衣,不曾取下,這類怪獸如何能知輕重,萬一遺失,豈不可惜,不禁「噫」了一聲。

  男的見他穿好,正待引其入內,聞聲喝問道:「我們對你已是萬分客氣,莫非還有話不成?」

  文麟本想說出遺失木令之事,繼一想,對頭如與自己這面諸人為敵,簡老前輩尚非所畏,雷四先生必也是他仇敵之一,莫要生出枝節,平白多受欺侮,欲言又止,改口答道:「我一文人,並無本領,已落你手,有何話說?不過彼此無仇,所說的話我多不解,山中雖有幾個師友之交,一個出門未歸,下余也全是初交,雖然投契,平日無什來往,你們因何成仇,絲毫不知。至於三姑的事,我本無心,始而和今日一樣,受人強迫,並且前夜相助三姑劫我上路的,便有馮村的人在內,後來蒙她見諒,雙方把話言明,結為骨肉之交,已不再談婚姻二字。你們先是一路,忽又成仇,全都與我無干。我雖文弱,也是血性男子,決不受辱!只以客禮相待,不嫌厚擾,住上兩日何妨?聞說你們江湖豪傑,自命英雄,行事當通情理,這等盛氣淩人,又何必呢?」

  男的濃眉一豎,似要發作。女的搖手一攔道:「此言有理。你真個和蔡三姑沒有苟且麼?」

  文麟冷笑道:「我已看破世情,雖然蒙她錯愛,但她也是一個奇女子,始終不曾明露口風稍微示意,經我說出心志,看出真誠,立止前念,結為骨肉之交。彼此均極自愛,如何汙人名節?」

  女的笑答:「你雖有點呆氣,人卻不差,難怪三姑看中,不肯死心。方才人回,說你睡在她那浴室暖房之中。此女好潔,她那暖房,休說男子,便我們和她相交多年,也從不肯許人人內,你卻酣睡在她暖房軟榻之上,所備衣履均是新制,好些可疑。看你神情和昨早與你同席之人歸報,又不像是假話。也許單面相思,想用水磨功夫,等日久情深再加勾引,此時尚未人港。你能這樣,也是好的。我們為你備有住處,果如所言,決不對你怠慢。是非真假,少時自知。不過話須言明,你雖文人無干,但你那些朋友,還有三個小賊,卻是可惡已極。此間乃老村主馮八大公避暑納福之地,高居峰半近頂之處,好些地方均是壁立數十百丈,休說是你,尋常武家也難隨意上下,又養有好些猛獸。你在房內,自可無事,只一出門,休想活命。再者山勢險惡,你也無法逃走。安分最好,日子也不會多,只把三姑引來,便可送你回去,放心好了。」

  說時,三人已然走往樓內。

  文麟所居乃是明暗兩大問,裡面陳設倒也非常精緻,窗外便是一片危崖,無路可下,窗也未閉。樓中並無多人,先前那夥男女盜黨,已各帶兵刃,連那怪獸全都走去,樓中只有幾個男女下人。文麟見對方只初到時,那中年男子威嚇了幾句,女的詞色較為和善,不時似向男的示意微笑,暗忖:「這幾日來真和作夢一般,無緣無故受人擺弄,不知何時才是了局,也不知煌兒、龍子他們是何光景?」

  心正尋思,女的朝男的抿嘴一笑,說道:「你陪來客稍坐,我和老爹去說一聲,何苦為了潑婦,與不相干的人作對?」

  說罷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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