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大俠狄龍子 | 上頁 下頁
五九


  二婢同聲急道:「周相公,你不知我三姑家中規矩。索性將我們綁起不解開也罷,既然解開,對頭又這樣來去自如,欺人太甚,三姑知道,決不與我姊妹干休。除卻招呼人來與小賊一拼,別無善法。」

  文麟笑道:「這個無妨,你們不會推說要守護我麼?真要不行,我代你們說情,三姑想必不致駁我面子。」

  二婢喜道:「相公真是好人。但有一件,看那小賊來勢和那一身本領,要把相公背走,易如反掌。我們早說過三姑法嚴,平日雖愛我們,不以平常奴輩相待,如犯她的規矩,卻是休想公道。在她未回以前,相公如果可憐我們這兩條小命,千萬離開不得。」

  文麟見二婢情急之狀,又聽龍子說還有三日才能獲救,樂得慷慨,點頭笑道:「我素不慣欺軟怕硬。既這等說,在你主人未回房以前,我決不走便了。」

  二婢大喜拜謝。

  忽聽樓梯微動,三姑已自回轉,滿臉憤激之容,匆匆進門,見了文麟,立轉笑容道:「周相公何時起來?方才被人乘隙放火,調虎離山,將我引走。來人詭計陰毒,把馮家的人弄了一個來,點了啞穴,畫上花臉,放在糧倉旁邊。我一時不察,誤中毒計,等把來人擒住,帶往馮家理論,已然走出老遠。越看越覺不對,才知對方身受人制,言動不得,趕忙解開,問其因何至此?是否老賊所差?他說原奉馮家老鬼之命來此尋我,中途遇見一個身圍虎皮的小賊,一言不發將其點倒,挾來糧倉之後放火,一見三姑趕到,小賊忽然把他一推,便被打倒抓起,彼時穴道未解,只乾著急等語。我一聽便疑上當,即忙趕回,因來人行動巧妙,作事靈警,這等作法,必是想將周相公暗中救走。此時周相公睡得甚香,共總不多一會,穿得這等整齊,你們守在樓上,可曾看見有什事麼?」

  二婢見主人面有怒容,積威之下,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方一遲疑。三姑已怒道:「你們快說實話!對面的窗如何大開?地上又有這兩根帶子,是何原故?」

  文麟見二婢嚇得面容慘變,欲言不敢之狀,心中老大不忍,忙接口道,「三姑,此事難怪她們。」

  隨將前事一說。

  三姑略一尋思,轉怒為喜道:「既是這樣,你們本領不如人家,有什相干?下回小心些,如見來人厲害,打他不過,速放響箭或是火花信號求援,便不怕他跑上天去;勉強迎敵,反而吃虧。你們可去外屋歇息,喚你們再來。」

  隨向文麟道:「周兄居然未有逃意。難得你厭惡的人均已走去,我意欲奉陪只飲個三數杯,決不儘量,各自隨意飲上一回,如何?」

  文麟先想推辭,一則早起吃了一頓空心酒,又睡了多半日,有些腹餓,又見三姑一雙妙目註定自己,滿臉切盼之容,想起前情,不忍堅拒,心想:「此女並非全無廉恥,何不借著對飲把話說明,告以心志,如能就此善罷,豈非快事?」

  隨即應諾。三姑大喜,便命恃婢傳命廚房備酒,菜肴須要精美,二婢奉命走後,文麟以為三姑必要糾纏,雖知三姑雖然面有笑容,並無絲毫輕狂之態,只談了一陣閒話。文麟見狀,心又松了許多。

  一會二婢來報:「酒菜備好,是否送到中間屋內?」

  三姑微嗔道:「共總兩個人,難道還尋不出好地方?這也來問!」

  二婢同聲說道:「不久黃昏月上,今夜月色定比昨夜還好,為此把酒設在玩月亭內,只不敢十分作主。」

  三姑笑道:「平日你們有多任性,今日這樣膽小做什?這地方果然不差。」

  隨請文麟同往。

  文麟到後一看,見那玩月亭乃是東面最末一間,三姑臥室旁邊樓窗外的一座小亭,建在樓上小峰之上,離樓只一兩丈,上設吊橋,可由樓上直走過去。亭在峰頂,比較略高。那峰原是一根石筍,上豐下銳,峰頂但平,宛如朵雲出地,淩空直上,孤零零立在樓角片面,毫無攀附,也無途徑可上。面前一片花林,再過去又是大片水田,清溪映帶,近嶺遙山,宛如翠屏羅列,風光如帶,乃是半山中一片平地,本來就具形勝,再加主人多少年來經營佈置,景更清麗。

  峰上小亭大只方丈,高卻兩丈左近,當中一個大理石的小矮圓桌,擺著幾樣極精緻的酒菜,杯盤用具樣樣華美,兩旁放著兩把藤躺椅,上蒙虎皮,坐臥其間,四圍樹色泉聲、山光雲影齊收眼底,因下面峰形銳凹,上下削立,無路可上,主人將亭建好之後又設了一座吊橋,使與臥室樓門相通。每當三五月明之夜,便把吊橋放下,走往對面峰亭徘徊望月,等到夜深風露,翠袖單寒,然後再由橋下步月歸臥,想見平日紅樓獨居,孤標自賞,徘徊月下,顧影自憐,高不可攀,不許狂蜂浪蝶私窺玉顏之概,主人容態又頗安詳端好,不特不是初見之時那等急欲委身舉動輕狂,連天明前和那一班狗男女席間豪飲、放縱自恃的江湖氣也去一個乾淨。

  這時正是夕陽欲墮、明贍始升、瞑色欲收、四山紅紫萬狀之際,而快要沉入地平的半輪斜陽迴光返照,由前面松林花樹間斜射過來,晴光明麗,正照在亭外兩株盛開的海棠花樹和賓主二人的臉上。人面花光交相掩映,豐神越發豔絕,文麟先前厭惡防忌之念又去了好些,覺著此女實是美質,只為從小生在這等人家,所來往的不是綠林暴客便是江湖豪士,以致同流合污,染了惡習,所嫁丈夫又非善良,如與昨夜所遇那些人來比較,真還算是好的。

  難得此女好勝,似非不可理喻,只不知此時是何心意,是否堅執成見?司徒兄妹必已得信知我在此,聽龍子口氣,已有好些位異人奇士為此引起一場惡鬥。我獨身在此,龍子尚能隨意往來,救我出困當非難事,為何要過幾天?幸而此女不如意料那樣淫賤,否則豈不難於應付?先想開口明言心事,請三姑自息妄念,結為朋友之交,只不強迫成婚,便結成異姓骨肉也非不可,兩次想要開口,均因對方神態大方,無所表示,素又面嫩,對方不提,不好意思出口。

  三姑見文麟目光不時注在自己臉上,才知欲擒先縱,比日前急進露骨要強得多,心中一喜,越發矜持起來,不特沒有一句題內文章,便飲食勸客之間也極自然。雙方各自淺斟低酌,隨意飲啖,毫不勉強。文麟雖然想好許多話,竟被窘住,一句也說不出口。

  時光易過,一晃暮色蒼茫,月上松梢,漸漸冰輪高湧,許多峰巒均似披上一層銀霜,山谷之中時有大團白雲蒸騰欲起,碧空澄霧,雲靜風和,遙望前面峨眉主峰金頂,梵宮掩映,鐘魚隱隱,左顧大雪山,連峰接天,一片白色,一眼望出老遠,更無絲毫遮蔽,時聞花香隨著清風吹到,沁人心脾,俯視峰下,松林花影之間月光如水,清蔭在地,偶然一陣微風吹過,宛如水中吝藻搖舞分披,眼前光景直成了水晶世界。

  當此嫩暖輕寒的花月良宵,侍兒早將華燭明燈點起,燈月交輝,坐對麗人,對方又是笑語殷勤,情深一往,便是多硬心腸的人,處此容易使人陶醉的良辰美景,雖無半點邏思,也易生出一點娛快之感;文麟又是一個多情種子,自更易生反應。先還想等對方開口,以正言相折,及見三姑笑語從容,只談風月,不露半點輕狂,暗忖:「似此相持,何時才是了局?反正不免開罪,由我先說也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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