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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說時,微聞林內有人冷笑之聲。三姑怒火頭上還未在意,蒙面女子先為文麟笑聲所混,也未覺察,後來聽出有異,怒喝:「何人冷笑,怎不出見?」

  隨說身子一縱,便朝發笑之處撲去,到後一看,並無人影。三姑惟恐文麟被人劫回,又知同伴決無聽錯之理,忙即四下留神,並往四面查看,留心有無異動,以便先作戒備,剛由懷中取出暗器,忽聽左側又冷笑了一聲,更不發話,揚手便打。蒙面女子跟蹤趕回,正要循聲追去,猛瞥見左側草樹中飛起一團黑影,吃三姑揚手一袖箭打落,乃是一雙山雞,心想林中如其有人,山雞早被驚走,先前許是聽錯,又喝問了數聲,終無回應,略一商量,所約接應的人至今不見到來,當地離人的家大近,決計早回,到家再說。

  起身走不多遠,蔡三姑因中間一段山徑奇險,以為文麟必難勝任,有心負氣,由蒙面女子當先,自己在後,把文麟夾在中間,也不再與問答,到了無法通行之時,再行發話奚落,一面卻加小心,防備文麟傾跌。誰知文麟這數月來,已得有峨眉真傳,武功雖然不濟,根基卻紮得好,年雖較長,仗是童體,用功又勤,就這半年光景,內家輕功已練有六七成,真正高手固不能比,專以輕功而論,卻比尋常武家要強得多,只為文士無什經歷,加以平日耳聞江湖上異人甚多,自己才練幾天,如何能與外人比拼,有此成見在胸,由不得起了自輕之念;當夜受人劫持,先頗驚慌,後把主意打定,吉凶禍福已置度外,膽氣立壯,對於三姑更是厭惡;方才說了大話,遇到險峻之處,便把真氣提住,往上縱去,拼著冒險,決不向敵求救;兩次縱過,漸覺體力輕健,和去年初人山時相去天淵,畏心一去,比起昨夜心慌逃竄,自強得多,於是膽更壯了起來。

  三姑見他一路縱躍攀援,躥高跳矮,捷如猿猱,分明內功已有根底,人偏那麼溫文儒雅,無形中又增了幾分愛意,再一想到空自情癡,對方休說不加理睬,始終頭也未回,心又難受起來。似這樣走了一陣,到一危崖之下,必須越過,始達往蔡家的正路,地勢奇險,三人魚貫而行。蒙面女子為想二人中途說話親近,故意當先,相隔文麟約有七八丈遠。三姑本來緊隨在後,走著走著,忽聽身後又有冷笑之聲,和前聞相似。

  三姑人本機警,加以滿腹幽怨,恨不得尋一敵人出氣,為了方才林中窮搜,不見人影,除非誤聽,敵人必非尋常,更因離家路近,恐敵人跟去為難,來者不善,始而故作未聞,接連留神聽了兩次,斷定不是聽錯,也未告知同伴,先把袖箭取出,握在手內,一面留神查看,見山徑險惡,人行危崖腰上,羊腸一線,又險又窄,崖壁上雖有一些蔓藤野草,均非藏身之處,任他多高輕功,只一動手,定必現形;正打算驟出不意,先給敵人一套連珠弩箭,看清來人再下毒手,為防雙方動手,敵人也用暗器還攻,無意之中使文麟遭了誤傷,假裝看路,故意落後四五丈,等到再聽笑聲,冷不防把連珠袖箭發了出去,打得那片藤草哢嚓亂響,敵人身影仍未出現,過去一看,哪有影跡?自思方才接連三次笑聲,斷無聽錯之理,敵人便是會飛,也不應無跡可尋,連絲毫響聲都沒有,心正奇怪,文麟相隔已遠,快達崖頂,同黨蒙面女子想已當先上崖,也不見人,恐中誘敵之計,心中一動,不顧查看敵蹤,慌不迭往崖上趕去,等到追上文麟,遙望同黨尚在前面崖上立定相待,未生變故,離家已近,心思又亂,由此忽略過去。

  當三姑途中尋敵這一停頓的工夫,文麟懷著一肚子的悶氣,並未朝後觀看,因見蒙面女子相隔頗遠,暗忖:「可惜無人相助,自己不是敵人對手,蔡三姑緊隨身後,防備又嚴,否則此時逃走豈非絕妙?這不要臉的賤人將我擄去,我如不從,不知作出什樣醜態?同是女子,休說淑華那等溫婉嫺靜,便司徒良珠,何嘗不是脫略形跡,落落大方,但極自然端雅,于儀態萬方之中使人自生敬意,哪似此女這樣輕狂卑賤?簡直像情癡一樣,全無半點廉恥之心,就算真是美如天仙,也使人望而生畏,不願與之親近,免為所傷。」

  周文麟正在胡思亂想,忽聽頭上有人低語道:「這是自願上門的貨,管他作什?」

  另一人道:「事還難說。等他到後,看是如何,再作計較吧。」

  文麟聽出口音甚熟,只想不起是誰,抬頭一看,當地乃是一片突崖,離頭丈許,仰望不見,以為人在石上,忙由旁邊繞過一看,石上空空,哪有人影?回顧蔡三姑,已由下面追來,也不知那兩人所說是否是指自己,略一尋思,便即放開。三姑追上文麟,見無動靜,也放了心。

  當地偏居昨夜文麟所迷的山梁側面,剛越過去,便見胖婦同了先前那夥徒黨在前飛馳,三姑「噫」了一聲,方要上前,又不放心文麟在後,停得一停。前行蒙面女子似已驚覺,把手朝後一揮,首先馳下。那一帶地勢,曲折彎環,中間隔著兩條溪澗,由上望下,看去甚近,如欲追上胖婦,少說也有五六裡的山路,蒙面女子步法雖快,有的地方相隔太寬,仍須繞越,隔了好一會才行追上。文麟只見蒙面女子奔馳月光之下,一路竄山過澗,宛如星丸下瀉,其疾如飛,回顧三姑,似頗愁急,面帶不快,又不願開口,心想:「胖婦等起身在先,又由捷徑回去,無須繞路,三姑想令早到,以便安排酒食,此時尚在途中,人並未少,不過到得慢一些,何事如此惶急,面有愁容?」

  有心慪氣,故意慢走。三姑早已覺出有異,恨不能當時趕往,間個明白,及見文麟步履遲緩,誤以為文人體弱,雖得高人傳授,畢竟為日尚淺,初次跋涉這等險峻的山路,又因先前負氣,不便開口說話,只得強捺心情,陪了同走。

  這時行經崖頂,路較平坦,三姑本來在後,為了急於趕路,心又癡愛文麟,雖然負氣,仍以全神貫注,由不得越走越近,漸漸並肩而行,因恐萬一強敵跟來,同伴獨力難支,正朝下面查看,偶一回顧,瞥見文麟正在看她,口角上似有笑容。女子一有了愛慕之意,最是癡心,不知文麟這番化怒為笑的原意本是對她輕鄙,見她發急,心中在那快意。三姑平日外表溫和,常是一張笑臉,以為男子十九好色,自己人既美豔,又是這等情癡,誤認心已感動,脫口笑道:「都是你鬧的!今夜定把你們那邊幾個凶煞驚動,再不便有強敵惹厭。來者不善,我已橫心,非爭這口氣不可。事若無成,不和你拼命才怪!」

  文麟本想譏嘲幾句,因聽對方說有強敵為難,心疑司徒兄妹得信追來,只不知所說凶煞是誰,心中暗喜,目光不由注向下面,先見胖婦率眾飛馳,以為多是對頭手下,不曾留意,這一細看,原來胖婦等身後還有一條黑影,人並不高,看去像個光頭小孩,下面赤腳,穿著一雙草鞋,上衣甚短,兩袖卻極長大,走起路來和蝴蝶一樣,動作如飛,出沒無常,跟在胖婦等身後,隨同飛馳,乍看好似一路,只是人太矮小,先並不曾見過,卻有那好腳程武功,方想三姑所說強敵,難道是指此人不成?念頭才動,遙望蒙面女子已由前面抄出,由相隔半裡多路的崖坡之上飛馳而下,中間還隔著一片樹林,月光照處,滿地清蔭,樹梢枝葉上面好似蒙著一層輕霜,空山夜靜,只此數人奔馳,越顯得夜涼如水,景色幽靜。胖婦等似已看出來了救星,跑得更快,人便散開了些。胖婦更是獨自當先,往前趕去。

  眼看離那樹林不遠,蒙面女子也快馳到坡下,兩下將要會合,但被樹林擋住,觀看不真,後追小人本在沿途山石林木掩映之下時隱時現,忽然不見,緊跟著一條黑影宛如飛鳥驚起,由林前不遠一片草莽雜遝的危崖之上斜射過來,落在樹林前面,定睛一看,正是前見黑衣小人,不知用什方法,在大眾飛馳之中,繞向前面突然飛墮,自己居高臨下,竟未看清是怎麼過去的。雙方均在疾馳,于相隔十餘丈外,用兩三倍的路程繞向前面,身法之快委實驚人。

  正注視間,小人兩條大袖已如飛烏張翼,朝前一揮。胖婦正與對面,跑得又急,見狀似知不妙,趕忙逃退,已自無及,只聽一聲怪叫由下面遠遠傳來,空山回應,響振林樾,林中宿鳥紛紛驚飛,再看胖婦,已仰跌在地。同時黑衣小人已箭一般飛到樹上,踏枝而行,捷如猿烏,晃眼投人樹林深處,二次不見。蒙面女子相隔本近,聞聲理應趕出,不知怎的未見走出。又待了一會,等後面的人趕到,胖婦狼狽爬起,聚在一處,望著樹林發呆,似因黑衣小人藏向樹林之中,誰也不敢冒失走進。直到蒙面女子由林中趕出,兩下見面,胖婦又似膽壯起來,不等開口便手舞足蹈,一邊訴苦,一邊手指林內厲聲咒駡。

  文麟原是邊走邊看,雖然相隔尚遠,上下已是鄰近,咒駡之聲,隱約可聞,方覺胖婦屢次狗仗人勢,無恥可恨,黑衣小人不知是誰,照此情勢,分明是為了自己而來,此時藏向林內,必因敵人厲害之故;蒙面女子曾在林內耽延了一會,不知雙方動手也未?忽聽下面又是一聲怪叫,原來胖婦正罵得起勁頭上,忽由林中飛出大塊爛泥,叭的一聲打了個滿臉花,當時跌倒,急切間爬不起來。

  文麟也未看出胖婦是怎麼倒的,蒙面女子一聲嬌叱,已往林中縱去;方料又是黑衣小人所為,林內大小泥團已如雨雹也似朝外打出,女子似受人暗算,忙即停步,一面手舞雙刀,架隔抵禦,一面令眾動手,準備搜敵。無如胖婦這一夥人均在途中連吃大虧,成了驚弓之鳥,各持兵器隨同呐喊,誰肯擋那泥團?誰也不敢冒失入林。按說黑衣小人只是孤身,泥團早該打完,不知怎的,竟是越來越多,往外打之不已,打法又極巧妙,時東時西,不是好些碎石作一蓬朝外亂打,便是大片污泥專打敵人頭臉,連蒙面女子身上也均濺了好些泥漿,餘人稍微近前便被打中,晃眼之間,多半泥汙狼藉,內中一個竟和胖婦一樣打跌在地,幾難起立。中間胖婦連起兩次,均被大片污泥打倒,一個肥頭已成了泥團。

  文麟越看越怪,先還當是黑衣小人生有三頭六臂,後見沙石泥塊有時竟分兩三面打到,這才看出林中至少當有三人以上埋伏在內。蒙面少女已被阻住,急得連聲怒駡,要對方出林一戰,林內終無回應。三姑見狀,急怒交加,惟恐文麟乘機溜走,又不舍獨往應援,空自愁急,無計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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