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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光陰易過,又是三數月過去。這日二人練完功課同立崖前,遙望山頂積雪未消,下面山谷之中已是百花盛開,草長鶯飛,時見三五彩禽飛鳴而過,再看崖有來路山徑上,積雪已漸消融,為了當日天氣較暖,崖壁上平添了好些瀑布,有的玉龍倒掛,聲如雷轟,飛舞而下,有的珠簾零雨,涓涓飄灑,隱聞壑底泉響松濤互相應和,空山無人,襯得當前景物十分幽靜。

  沈煌見自雪陽春,景物天氣如此清鮮,想起每日師徒二人靜守山中,師父走後,所盼望的人一個也未來,難得積雪已漸消融,正好去往附近走動,那只小虎,師父行時曾說現被人收去馴養,將來仍要送還,一直未見音信,也想探它一個下落,便和文麟商量,前往一探。文麟力言:「你師父行時再三囑咐不可遠離,還是安靜些好。」

  沈煌笑說:「煌兒又不遠去,近習武功,頗有進境,猿公劍法也早學會,便老師這幾月來,限於年歲,本門煉氣之法雖然尚差,武功也非尋常,前日和老師過手,我已看出,照那神氣,除非遇見高手,尋常三四個壯漢決不放在心上。老師不過看那崖徑有一段往裡凹進,又窄又險,其實兩頭均有寬處,相隔不過丈許,一縱便可過去。老師不信,何妨在這平地上試它一下?」

  文麟鍾愛沈煌,見他苦求不已,不忍堅拒,笑說:「你只會磨我。我也知你能夠過去,只是路太滑陡,又未走過,放心不下。既然一定要去,活須說好,此時積雪所化瀑布雖比前小了許多,山路上仍是又濕又滑。只許由瀑布下面貼著崖壁緩步而過,不許逞能縱跳,更不許走遠。如全答應,我便和你同去。」

  沈煌喜笑應諾,忙在篷內取出冰如舊藏的寶劍,把入山時自己所帶一口短劍想交文麟帶上。文麟笑說:「我除你師所傳那點本領而外,比你尚差得多,如何能與外人對敵?不帶兵器,人家見我文弱,還有個不好意思,帶上兵器,反而惹事。你一幼童,無人欺你,最好連你也不要帶。那日遙望東西兩面崖谷之中均有山民來往,神態悠閒,無緣無故,莫非遇見人便要打架不成?」

  沈煌笑答:「師父說峨眉西蜀名山,今已雪化山開,朝香的人甚多,但都是在前山一帶。後山荒涼幽險,地勢高寒,野獸甚多。去年雪夜珊兒所鬥怪獸雖未再見,近日時常發現成群野獸在遠近山谷之中出沒,猴子更多,以前又曾遇過兩次老虎,帶上兵器防身也好。」

  文麟強他不過,想起冰如曾說雷四先生頗對自己垂青;來山已久,不知何故不曾見到?聽那口氣,似往小虎下墜之處崖洞中訪友。也許李明霞之師木師姑慧曇所居白雲窩便在那裡,固然人不能下,我們去到上面探看一回,相機行事,也未為不可。如能問出明霞蹤跡,使煌兒這段良姻能早成就,豈不是好?又想起所贈鐵木令可以防身,便取出帶在身旁。文麟此行先是勉強,及至想起明霞這段姻緣,忽然心動,竟比沈煌還要心熱。哪知此行生出好些事來。

  二人學武半年,無形中加了不少功力,因是峨眉派正宗傳授,沈煌固非庸手,便文麟也遠非以前可比,二人卻不知足。文麟初意山路險滑,必不好走,上來十分留心,及至走了一段,才知體力堅強,遠勝從前,多險滑的路也難不倒自己,沈煌更不必說,想起均頗高興。走了不多時候,已將山徑走完,到了去年墜虎之處。見那地方危崖高矗,下臨絕壑,黑沉沉看不到底,只上面轉角處有一片平地和兩株矮松。因那一帶地勢較低,又當向陽之所,時正暮春,冰雪早化,草樹也都生長,地勢卻甚隱僻,遙望四外,不見一處人家廟宇,便尋山石坐下,互相商量如何設詞向壑底探詢明霞來未。

  沈煌自巴不得早與明霞相見,笑說:「我一人上前呼喊,即便失禮,木師姑見我年幼,又看在師父份上,必能原恕。還有木師姑性情古怪,不願男子上門,老師在此恐有不便。依我之見,崖那面山谷中花樹頗多,老師請在那裡等我。萬一許我入見,定必命人接引。如若久候不見煌兒上來,不可愁急。」

  文麟原聽冰如說過白雲窩主人性情奇特,將來煌兒也許受她垂青,破例許其來往,否則當地奇險,外人萬難上下;又見沈煌除了回去別無路徑,上下相隔太深,數十丈以下便佈滿雲霧,多大膽子也不會冒失下去,何況沈煌孝母,決不會犯此奇險,覺著無害,便由他去,不曾攔阻。

  誰知沈煌先並不知本身功力深淺,走了這一段,漸漸試出力大身輕迥出意外,對於明霞又是日夜相思渴欲一見,方才走過崖角以前,發現壑這面有一條斜徑蜿蜒于危壁之下,只上邊一段離崖口約有丈許,必須縱下,起步之處崖石甚寬,由此沿著崖壁,便可蜿蜒斜行而下,後半暗藏雲霧之中,雖看不見,但是兩邊崖壁均是苔薛佈滿,綠油油的,獨這一條崖徑苔薛甚稀,分明有人時常來往,因所行之路是個尖角,崖徑藏在角端之下,被崖口草樹擋住,走到近前又看不出來,心想:「上下相隔太遠,任甚呼喊也聽不見,既然有路可下,去年小虎又由這裡滾落,就不是白雲窩木師姑的洞府,主人也是師父好友,何況狄大哥與珊兒均在下面洞中,萬無吃虧之理,那只小虎失足滾墜,尚未跌死,何況我還有一身輕功。」

  意欲試探著往下走去,到了雲霧封閉之處,如其不能前進,再朝下面高呼求見,怎麼也比上面強些,因恐文麟不放心,特意設詞將其支開。

  文麟走後,沈煌先故意據崖高呼:「狄大哥和珊兒姊姊可在下面麼?」

  喊了一陣未見答應,回顧文麟,已然走入前側面深谷之中,也未細看,略一端詳形勢,忙即趕往來路崖角之後,選好一根山藤,用劍削去枝葉,斫下兩丈來長,前頭挽上一圈,帶在身旁備用,輕輕一縱,先在乎石之上,再順壁間險徑往下走去,雖然又滑又陡,最寬處不滿二尺,並還向外傾斜,走起來並不吃力。因見那路綿延不斷,本就心疑有人由此上下,快離腳底雲層不遠,忽又發現苔薛上現出好些腳印,仔細一看,有大有小,頗似男女二人,近雲一帶苔薛甚厚,看得甚真,經此一來,越知所料不差,便往下走。

  又行兩丈,便入雲中。那雲湧到身上,時稀時密,濕陰陰的,雲中景物雖看不見,腳底途徑居然還能分辨,仿佛是個斜坡,比起上面寬大得多,路也好走,惟防萬一,又把寶劍拔出,借著劍光映照,試探下行,又走下了十多丈路,雲霧漸稀,方自覺得高興,忽聽轟的一聲怒嘯,由壑底隱隱傳來,仿佛珊兒所作虎嘯,又覺不似,心想:「師父曾說木師姑養有一個靈猿,猛惡異常,不許外人登門,細查前後口氣,木師姑似與珊兒之師同是一人,方才又聽厲嘯,莫被暗中掩來,為它所傷?」

  想起膽怯,又不捨得回身,停了一停,決計冒險到底,便將寶劍暗藏背後,取出暗器,把藤圈套在肩上,放輕腳步,試探前行。

  又走不遠,下面忽現亮光,因是由暗入明,目光又極敏銳,看得逼真,目光到處,發現下面現出一片奇景,雲層也快走完,忙即止步。借著淡雲薄霧隱身,定睛朝下查看,才知當地離壑底不過三四十丈,下面竟是有花有樹,對面崖壁上並還掛著好些清泉,水勢不大,由雲中發源之處化為數十股細流,遠望銀髮也似,沿崖飛瀉,白光閃閃,甚是好看,兩邊崖腳均有一座大崖洞,東西相對。

  正立定朝下面留神觀望,忽見來路斜刺裡一條人影,由密雲層中宛如急鳥飛墜,看神氣,也是由絕壑上面穿雲而下,只是取徑不同。自己是由來路順著壁間橫斜彎曲的險徑覓路步行而下;來人卻由對崖迎頭飛降,勢絕神速,一到便直落在前側面崖洞口外,連面目裝束均未看清,只一閃便往洞中縱進。方覺那人身材瘦小,疑是珊兒,想要喊問,人已不見,只脫口「噫」了一聲便即止住,跟著便見對崖洞內閃出一條身材高大、周身毛茸茸的人影,連忙聚精會神定睛一看,不禁嚇了一跳。

  原來那毛影並不是人,乃是一隻似猿非猿的怪物,看上去約有一人多高,頭似猩猩,二目圓睜,向外怒突,凶光四射,火也似紅,凹鼻掀唇,露出上下兩排利齒,周身皮毛作金紅色,油光水滑,由腦後起直達股脊之間生著一大條金色長毛,隨著怪物行動起伏,金針也似,根根倒豎,手足和人差不甚多,前爪特大,看去銅抓一般,又瘦又硬,兩條長臂下垂及地,似可左右伸縮,形狀可怖。那怪物動作更快,突由洞中縱出,其行如風,微聞鎖鏈之聲起自洞內。怪物到了外面,先怒瞪著一雙火眼凶睛,朝洞外略一張望,忽又仰首向上不住聞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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