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長眉真人傳 | 上頁 下頁
五一


  無垢冷冷他說道:「我雖不在此,你那言行舉動,我全知道。我去東海拜師,才只多半年,便奉師命,去救一人,因離家近,往臥眉峰住了數日。偶往你家探看,發現老僕父子為狼所殺。只書僮胡良,事前被你未來愛寵收作徒弟,因此才只送了這老少二人的性命。我無法使其回生,將他父子埋葬,重回東海。前日奉命回家修煉,井向大恩師請求指點。今日得知大恩師神遊歸來,前來參拜。行時,發現你正回家,照你誅殺群狼,下手殘忍,和你墳前徘徊,一見石碑,當我騙你,立往臥眉峰那等情景,不用你說,我還不想理你呢。」

  鄭隱見她年餘未見,神情反更淡漠,心中一涼。剛歎了一口氣,偶一抬頭,瞥見無垢剪水雙瞳正在注視自己。久別重逢,容光越發美豔,由不得重又勾動愛火。方要近前賠話,任壽已先避開。鄭隱本善詞令,無垢雖然有些不滿,禁不起一陣軟語溫存,連說好話,也就不願使其難堪,只得任其親熱撫慰,未加阻止。誰知鄭隱情熱如火,這等於親熱反更心癢難搔。無奈結婚之前早已約定,無垢儘管美若天人,偏又是一臉正氣,有時稍微親愛,還要窺伺玉人辭色,惟恐觸怒,越是愛極,越恐得罪,如何敢存遇想。再說,任壽又在隔室之內,許多不便,最後再三央告,求無垢不要走開,明日當往臥眉峰暢談。無垢胸有成竹,見他猴急,含笑允諾。並說:「我此次決不他往,便你不去,我也要來。」

  鄭隱只顧和無垢敘說相思之苦,也未問師長可曾見到,有何吩咐。談了一陣,無垢要走,鄭隱連留了幾次。無垢說:「從此常來常往,日日相見,何須在此一時?」

  任壽又催夜課,鄭隱方令無垢別去。由此三人重在一起修道。

  無垢看出丈夫幾次情不自禁,防備更嚴。始而早來晚去。未了,索性搬來洞內,所居只有一壁之隔。鄭隱已間出日前大元真人升座,任壽、無垢均曾拜見,奉有恩命。自己一人獨未見到。深知前生孽重,師長不喜,仙府清淨之地,休說不敢胡為,行跡上稍微放蕩,均非所宜。又有任壽同在一起,隨時警戒。想起前世遭劫,也為言行不檢而起,自然不敢大意。幾次想請愛妻同回臥眉峰,均未如願。每日對著天仙化人,無法親熱,漸漸由愛生怨,不時朝無垢賭氣。無垢只顧用功,也未理他。鄭隱空恨得牙癢癢,無計可施。

  光陰易過,一晃三年。這日,樗散子忽然飛回,與大元真人一洞升座。三人前往拜見,均得勉勵。樗散子隨說:「鄭隱前生孽重,所許善願大宏,非此莫解。最好在此一甲子內,使內功外行同時圓滿。日內便須下山修積,最好夫婦同行,不要離開。」

  一面暗示鄭隱,照著這三年的修為,防身禦魔已頗夠用,只要能守定心志,言行如一,前途並非無望。鄭隱聞言,也頗警惕。退下來和無垢說:「師恩深厚,終古不忘。以前我愛姊姊太甚,有時情不自禁,事後也頗悔恨。今蒙師訓,如夢初覺,決計痛改前非。只是姊姊對我常存戒心,神情冷淡,實在難受。以後同在一起行道,還望姊姊勿念舊惡,只要常見喜容,於願已足。」

  無垢見他辭色十分誠懇,也頗心喜,便勸勉了幾句。

  第三日奉命下山,夫妻二人高高興興,走出洞外。因奉師命,此行歷時一甲子,隨意所如,無須請命。鄭隱再三磨著無垢說:「此去便入艱難危險之境,成敗利鈍,尚所難知。可憐我愛姊姊一場,只同裳共枕,作了一夜假夫妻,始終不得親近。你那地方,此時桃花盛開,香光如海,美景難逢。我也不作他念,只求在家住上些日,陪姊姊撫琴吹蕭,敲棋煮酒,賞花為樂,略享個把月的清福,就算補我三年前忍受傷痛之苦,不在夫妻一場。如有言行失檢之處,任憑姊姊責罰,便從此不理我也無話說。」

  無垢近年雖然得有仙傳,功力大進,畢竟年輕天真,稚氣猶存,結習難忘,心腸也軟。想起丈夫委實癡情熱愛,既是夫婦,容他稍微親熱也是應該。加上平居無伴,鄭隱所說那幾樣,均是素來癖好。當時不忍堅拒,只得應了。

  到家以後,暗中查考,丈夫果是言行如一。儘管溫存體貼,愛到極處,不似以前舉動俗氣。每日賞花飲酒,撫琴下棋之餘,功課也從不荒廢。日子一久,情分越深,當地風景又是那麼清麗靈妙,休說鄭隱,連自己也不捨得離去。到了所約日期,鄭隱貪戀愛妻同樂,再三求告多留些日。無垢情不可卻,也有一點貪玩。心想:「丈夫此去不知有多少艱難危險,順他一點心意,也不為過。」

  於是又留下來。這時,鄭隱心情十分矛盾:既恐失去元貞,延誤仙業;偏又愛極無垢,不能自製。為防愛妻反目,打算用水磨功夫,使其水到渠成。表面不顯,內裡每日天人交戰。有時想到郎才女貌,比翼雙棲,同效于飛之樂,心頭不住怦怦跳動,恨不能當時便把愛妻抱個滿懷,如何如何,愛一個夠。及和無垢對面,又為對方正氣所懾,休說任性欲為,連想稍微依傍親熱,都要暗伺玉人喜怒,不敢冒失下手。有時想起恨極,暗忖:「自從此次回家以來,愛妻始終笑語溫和,對於自己也是寓有深情。不知怎的,想得好好的,一見了人勇氣便退,直想不出什麼道理。」

  因此日日說走,只不起身。老想:「今日已過,明日當有機會。」

  到了明日,又是如此。空自失望憤恨,時喜時優,光陰易過,不覺到了夏天。

  無垢天性好潔,時往紅霞溪沐浴。因恐丈夫無賴,前往偷看,總是設法掩避。鄭隱看出無垢心意,暗忖:「我和你夫妻一場,不能真個消魂,連這一點眼福都不容我享受?」

  心中有氣。再一想起愛妻清泉戲水,膚如凝脂,玉肌雪映,滿布露珠,宛如一朵出水芙蓉,不禁心蕩神搖。覺著這等絕代佳人,但得一夕之歡,雖死何憾。可恨初定情時,不該答應只作名色夫妻;否則就是一年半的快活,怎麼都值,總比徒擔虛名,每日神魂顛倒要強得多。恨到極處,決計去和無垢明言,取消前約。念頭才動,猛想起一世人生萬劫難,何況屢劫修為,好容易能有今日。固然此時願作鴛鴦不羨仙,為了愛妻,自毀仙業,均非所計。無奈夙孽太重,前途滿布危機,就這樣兢兢業業,尚恐難免形神俱滅之憂,再將元貞失去,更無幸理。心中一寒,妄念立止。又想把愛妻從頭到腳看一個夠,愛一個夠,從此再也不作他念。只是平日假裝老成,把話說滿,無法改口。儘管背後想好千言萬語,見了人,這類求愛的話仍是一句也說不出來。心想明說不行,只有暗做。

  這日夕陽西下,碧空明淨,涼風習習,暑氣已消。無垢清泉浴罷,雲鬢不整,穿著一件輕羅衣,手持小扇,斜倚匡床之上,目送飛雲,指點煙嵐花樹,更顯麗質天生,人世無兩。鄭隱越看越愛,故意拿話引逗道:「姊姊玉潔冰清,柔肌似雪,仿佛一塊美玉,通無纖暇,也從不見有一點香汗。此地天氣清和,又不甚熱,日常沐浴作什?」

  無垢笑道:「我生來好潔喜浴,紅霞溪又是靈泉,自經二姊仙法佈置,峰頂添了噴泉,天熱無事,前往沖洗一陣,心身均覺清涼。你又不是沒有試過,問我作什?」

  鄭隱笑道:「你我恩愛夫妻,你偏對我老是多疑。我又愛你不過,惟恐誤會。這次回家,言行分外小心,恐有下流想頭。你哪一次背我洗浴,我全知道。有時故作午睡,免你為難。我不過是想和你商量,定出洗浴時間,分頭去洗,怎又多心起來?」

  無垢惟恐丈夫情熱,得尺進步,時刻都在留心,聞言還不甚信。又因自己好潔喜浴,每次均要避人,好些不便,意欲就此試探丈夫所說真假,當時微笑未答。一面留神,暗中查考了幾次,有時還故意使他知道。及見丈夫並未打什主意,漸放了心。笑對鄭隱道:「你如遵守前約,便是地久天長的神仙美眷。縱是名色夫妻,到底同夢之人,由你稍微親愛,原非不可。無如你們男子心性不定,你情太熱,當道業未成之際,彼此一個把握不住,大錯立成,不得不慎之於始。如你愛我,不要只圖眼前歡娛,自誤千秋大業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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