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長眉真人傳 | 上頁 下頁
五二


  鄭隱早就想好主意,笑答:「是非久而自明,我也無話可說。」

  無垢原有佈置,誰知鄭隱深沉,竟未前往窺伺。接連幾次過去,無垢見無他意,雙方情愛本厚,便去了機心。

  事有湊巧,靈鵑、秋雁兩侄女年幼好動,常往山中打獵,或往城市購買食用之物,不在山中。這日天氣更熱,鄭隱見二女遠出,心中暗喜,故意拖著無垢下棋,不令行法避暑。無垢也是潔癖大深,本來玉肌柔滑,清涼無汗,因被鄭隱握了一下手,覺著濕漉漉的,笑說:「你身上都是汗了,快洗澡去,少時再下。只顧對奔,我也忘了行法去暑。」

  鄭隱原是詭計,隨口應了兩聲,先去溪中洗了一個暢,卻把寶劍留在當地。洗完回來,無垢知他不會窺伺,也未招呼,自往沐浴。鄭隱立時跟蹤前往,仗著仙法隱身,無垢又無防備,毫未覺察。鄭隱早把藏身之處覓好,藏在左近一株桃花樹上,暗中朝下偷看。只見無垢揚手先放起一蓬雲幕,將當地方圓數畝的地面籠罩在內,內外立時隔絕。休說由外望內,便往外看,也是一片白茫茫,連花樹均見不到一株,鄭隱暗忖:「這等仙法,從未見過,不知何處學來?也未聽她說過。幸而被她罩在裡面,否則費了多少天的心機,仍是徒勞,豈不冤枉?」

  心正尋思,眼前倏地一亮。原來無垢已將上下衣緩緩去掉,現出一身玉雪肌膚,頭上烏雲也己披散開來。只見通體玉人也似,不著半點微暇。因未防人偷看,脫盡以後,先去峰前淩波而立,站在水上受那清泉沖洗。鄭隱平日想像的粉彎雪股已一覽無遺。想了多少天,好容易才得飽此眼福。奇豔當前,由不得心旌搖搖,目眩神移。始而無垢脫一件,鄭隱心便跳一下。等到無垢衣履去盡,立向水中,吃鄰近溪旁幾株花樹和那碧峰繡崖一陪襯,越發豔絕天人。

  鄭隱魂消意奪,人和吃醉了一般,軟伏樹上,不時閉目胡思亂想。似這樣想一陣,看一陣,心頭不住怦怦跳動,不知如何是好。有時水中人背向自己,皓腕徐伸,向上承水,露出腋下秀疏疏的柔毛;前面酥胸玉乳和那消魂之處卻看不見,偶然轉側,也只隱約約窺見胸前微微隆起。總覺美中不足,不能一觀全貌。無垢畢竟少女嬌羞,愛好天然,浴前雖放起一蓬雲幕,將當地罩了一個天光不透,洗時仍然以面向壁。等把秀髮沖洗乾淨,立時沉人水內。鄭隱見愛妻入水,身雖旋轉,但那一帶正在噴泉之下,水煙飛揚,波光浮動,越發看不真切。

  鄭隱正想用什方法掩向亭前,等愛妻出時看她正面,忽聽一聲清叱,無垢揚手一片銀光,先將全身罩住,什麼也看不見,玉體立隱。匆匆飛出水面,怒聲喝道:「你怎這等下流?日久天長,如何常共相保?我心已寒,還不快走。」

  說罷,外層雲幕一閃不見。只有新放起的那片銀光將小亭罩住。鄭隱知被看破,連忙急喊:「我為取劍而來,不料一到,便被仙雲隔斷。恐你多心,未敢開口,意欲候你起身撤禁,偷愉走去。本是夫妻,便我故意如此,也當諒我癡愛之苦,何況事出無心。姊姊如何不近人情,絕人太甚?」

  無垢只喝了一聲:「誰聽你的?還不快走。」

  鄭隱知道愛妻盛怒之下,性情又剛,再不聽話先走,少時更難挽回。只得懷著滿腹愧憤,取了寶劍飛回。還未到門,忽聽破空之聲,一道銀光已由紅霞溪那面飛起,直射高空,一閃不見。氣憤頭上,先未留意。等到想起無垢負氣飛走,忙縱遁光跟蹤追去,晴空千里,一碧無際,宇宙茫茫,玉人已杏,哪有一絲影跡可尋。愛妻平日雖有東海學道之言,並未明言何處,屢問不答,只說日後自知,如何尋找?越想越有氣,心念一冷,也就不再追尋,徑直飛回。

  鄭隱先以為無垢只穿隨身衣服和帶去終日不離的寶囊,尚有兩口飛劍不曾帶去;何況女子心軟,日久氣消,決不能為此反目。等到當日下午,靈鵑、秋雁回來,鄭隱先還不好意思明言窺浴,致將無垢氣走之事。後因二女和無垢親如母女,回家未問三姑何往,方始生疑。次早,帶愧一說前事。

  二女笑道:「三姑表面和善,性情固執。因想把這段情孽變成美滿姻緣,他年同隱仙山,永為神仙美眷,便為姑父放棄天仙位業,也所心願,為此還和二姑爭論,幾乎反目。在她心意,以為姑父累世修為,不會不知此中利害。即或情不自禁,只要有一人拿定主意,便不致誤己誤人。姑父昨日雖是無心之舉,她終難免生疑。惟恐萬一防閑不密,兩敗俱傷,只好暫時躲開。她對姑父也是情深愛重,人又好勝,恐二姑笑她,不是萬不得已,決不會就此斷絕,休看負氣遠走,定必難受萬分。我看姑父最好守在家中,靜修些日,等道心寧靜,雜念不生,不論三姑歸否,先自出山修積,不久必能重逢,我姊妹還有一個約會,必須離去,家中無人,還望姑父代為照看。今朝已代姑父備好許多飲食,經過禁制,雖是熱天,吃起來仍和新製成的一樣。三姑原奉師命,和姑父一齊行道,斷無不歸之理,只看姑父以後心性修為如何而已。」

  鄭隱聞言,也頗愧悔。忙問:「你姊妹到何處去?昨日就算是我罪過,現已知悔。此後決定努力前修,全照你三姑心意而行。但是家中無人,我便多好,她也無從知道。如見三姑,還望代我說上幾句好話。」

  靈鵑笑道:「暗室虧心,神目如電,何況雙方都是道術之士。不必顧慮,是真是假,三姑自會知道。我姊妹自然願意雙方和美,不過此行另有去處,能否見到,尚不一定,事在人為,只看能否踐言力行而已。」

  鄭隱無話可說。見二女忙進忙出,似有什事光景,始而心緒煩亂,不曾理會,以為當日不會就走。二女口氣,似知愛妻下落,還想設詞探詢,午飯時見酒食分外豐美,笑問何故盛設。二女笑答:「此行耽擱頗久,姑父此去行道,要曆多少艱難辛苦,這等酒食恐難常有,我們做小輩的如何不盡心呢。」

  鄭隱不知語有深意,心念愛妻,悔恨無及,情緒煩亂,勉強吃了幾杯悶酒,想等二女收拾完畢,再與談說。不料二女先在桌上只說了幾句類乎辭別的話,並無行意。撤去殘肴,等了一會,不見人來,忙往探看,哪有人影。越想越覺可疑,以為姑侄三人暗中商定,棄他而去,心更悲憤。細一尋視,二女似只帶走隨身衣服,無垢雙劍尚在。並還發現多了一枚玉玦嵌在牆上,玉質甚好,透明若晶。行法試探,並無寶光回應,從未見過,也不知有何用處。因愛妻的衣物、寶劍未令二女取走,神氣不似斷絕,才略放心。

  鄭隱以前雖是色欲蒙心,畢竟累生修為,功力頗深,具有智慧。先還愁悶悲憤,第三日平心靜氣地前後一想,覺著愛妻不特情深一往,並還一見鍾情,才有留居養傷之事。否則,以她性情為人和那好潔之癖,任換是誰,縱令無心傷人,於心不忍,也決不會早晚陪伴,清談無忌了。並且為了婚事,連同胞姊妹也竟疏遠。不過是見自己情熱大甚,萬一把握不住,誤了仙業不算,還遭慘禍,因而表面冷淡。如論情愛,除目光遠大外,並不在自己之下。前日窺浴之行,十分下流,難怪有氣。越想越覺自己不對。又因師命夫婦同時修積,除非自己大使灰心,遲早總要歸來。決計立志虔修,等愛妻回來,立同出山,不再留戀,由此用起功來。

  一晃又是二十來天,眼看夏去秋來。這日夜裡,鄭隱獨坐花間,仰視明星瑩瑩,銀河在天,顧影淒涼,苦憶愛妻。猛想起:「今夜正是七夕雙星佳會,我卻影只形單,孤棲在此。已早痛悔前非,不生雜念,每日努力虔修,與前判若兩人,也不知愛妻是否得知?難道當真棄我如遺,沒有夫妻之情不成。」

  正在積想成癡,愛極生疑,心中又有怨意,忽聽遠遠有人哭喊:「相公你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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