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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第八回 滌垢浴清波奇豔當前縈綺念 飛花呈麗景香光如海起仙音

  鄭隱見有人來,忙把衣服放下。口雖喜諾,覺著衣全破碎,污穢不堪,主人家無男丁,無法借換。終日病臥榻上,蓋著錦被,還不覺得;似此衣履破碎,傷疤累累,前胸破了一大片,不能遮掩,如何出去見人?不去自是不舍。明知無衣可換,說也無用。正在為難,忽見秋雁捧了一身新衣趕進,笑道:「大姊怎的性急?也不想想,鄭叔病臥數日,這個樣兒,如何能去?」

  隨對鄭隱道:「此是三姑前日見你衣履破碎,恐愈後無法更換,特令我姊妹趕做了一身。快隨我們去往桃林西邊紅霞溪中自行洗沐,將衣換好。另外一塊靈藥,乃瘋老前輩所賜,命你洗前將傷疤擦滿,待有半盞茶時,再入水洗,包你復原,不留半點痕跡。我家也有這類靈藥,但是好得沒有它快。聽瘋老前輩口氣,對你十分關心。性又好酒,照例不醉不走,為時尚早。三姑最恨人髒,越乾淨越好。不要心急。」

  鄭隱聞言,喜出望外,連聲稱謝。偷覷二女,仿佛以目示意,急於更衣洗沐,也未留意。

  鄭隱隨著二女由桃林中穿過,到一小溪前面,二女指了途向,各自走去。鄭隱見清溪如帶,並不甚寬,當地正當溪中部最寬之處。兩丈多高一座孤峰,雲骨撐空,由水中平地拔起,形勢十分陡峭。上面好些大小洞穴,大者如拳,小者如足。無數清泉細流,由這些孔竅中噴射而出,玉濺珠噴,夾著漾漾水煙,往下飛灑。溪中水色碧清,深只四五尺,水底平沙如雪。只峰腳下略長著幾叢水藻,翠帶飄飄,隨波搖曳。泉鳴潺潺,聲並不洪,與清風擊石之聲合為幽籟,自協宮商,甚是娛耳。峰上下碧苔肥潤,一色鮮明,雜以各種紅色細花,已極鮮豔。峰旁更有一座小亭,兀立水上,碧瓦朱欄,大僅方丈,另有小橋與之通連。亭中設著一個白玉短榻和一個珊瑚衣架,上掛一幅輕絹,知是主人沐浴之所。妙在四外桃花,當中一片清泉,那峰好似一根碧玉簪倒插水內。兩頭清溪映帶,花光倒影,景色幽豔,水中再加上這樣一座華美清潔的小亭。再一想起女主人花晨月夕,清泉沐浴情景,心神先已陶醉。

  鄭隱四顧無人,忙在岸上把舊衣全數脫下,裹成一團,棄向桃花樹下。敷好靈藥,待了一會。見那小亭地面明如晶玉,清光鑒人。恐有遺垢,遭心上人不快,先就溪邊洗淨雙足,捧了新衣鞋襪,赤腳先往亭內,望著架上所懸輕絹出神,疑此是心上人平日清泉浴罷,拂拭凝脂之用。意欲先行把玩,還未近前,心頭先自怦怦跳動。剛伸手要拿,偶一低頭,猛想起對方乃神仙中人,那位神僧遇事前知,如何可以生出遇想?再說這等天人,理應香花供養,永為臣僕,也不應有此褻瀆之念。忙把心神強行鎮靜,想要摒去雜念。無如積想成癡,相思刻骨,又當無人之際,處在這等美妙景地,微一閉眼,便覺心上人的婷婷情影和沐浴時的秀髮披肩,柔肌如雪,活色生香情景,如在目前,滿腔深情熱愛,老是按捺不下。由不得湊近前去,朝那隨風披拂的粉色輕納親了一下。猛覺臉燒身熱,百脈欲沸。

  忽聽瘋和尚笑語遠遠隨風吹到,不禁大驚,忙往水中縱下。吃清泉一浸,心身自然清涼了些。暗罵:「我真該死!神僧和她現正等我同飲,如何在此胡思亂想?心上人未必知我此時心意。長幼三人全是少女,也不會被她看見,神僧卻瞞不過,定被知道,如何是好?」

  心中惶急,先就水中跪下祝告,求其原恕。並說癡愛無垢,並無邪念,望乞神僧恩憐,只求結為神仙眷屬,同在一起修煉,於願已足。

  祝罷起立,既忙著走,恐洗不乾淨;又無浴中,不敢再動那塊輕絹。只得回往樹下,把舊衣撕下一大片,當作浴中,匆匆洗完。又去瀑布下面沖洗了一陣,覺得舒暢非常。再看身上傷疤,已成了大片黑皮,微微發癢。順手一揭,全撕下來,依然細皮白肉,和未受傷一樣,大為高興。忙去亭內拭于水痕,將發理好,穿上衣履。重又向空拜謝,祝告神僧,請求默佑。快要起身,目光又掃到那幅輕絹之上,勾起前念,心又一蕩。暗忖:「心上人乃天上神仙,此後能得常共往還,已是萬幸,非分之想,決難夢見,想要一親玉肌,此生未必有望。這幅輕絹,曾經拂拭心上人全身,似此奇緣,難得遇到。反正不作非分之想,趁此無人,稍微把玩,再親它一下,略解相思之苦。便神僧知道,不過笑我情癡,當不至於有什變故。」

  念頭一轉,忙趕近前,打算親了就走。及至二次拿在手裡一看,不禁失望。

  原來那絹竟是新的,從未用過。方才因是初經奇麗,心蕩神移,斷定玉人所用。不曾想到對方雖非塵俗中人,人品何等高華,如何肯把蘭湯拭體之物公諸外客?匆匆親了一下,正在心情陶醉得趣之際,天人交戰,猛又警覺,強制情欲,匆匆人水。不特未暇細看,也未敢去取用,不料竟是新的。早知主人備作客用,也不致用那舊衣洗浴。暗罵自己糊塗。既一想:「這塊浴中不用也好,只要神僧憐我情癡,不為叫破,心上人必當我誤認御用之物,不敢妄動,背後如此,為人可知。」

  想到這裡,一看亭中,尚有幾個腳印水跡,忙取破衣擰乾擦淨,方始起身。

  鄭隱照著二女所說,趕到一看,席設桃花深處。心上人玉容微酡,似含薄醉,吃四圍花光一映,更增嬌豔,低頭不語,若有所思。靈鵑、秋雁正在分食一枚仙桃,操刀欲切。對面坐著瘋和尚,似已大醉,靠著樹幹,沉睡方甜,相隔約有三四丈。秋雁忽然回顧,嬌呼:「三姑,鄭叔來了。」

  無垢竟如未聞。直到鄭隱走到席前,想要拜謝,無垢方始微笑攔阻,請同就座。鄭隱悄問:「姊姊,神僧怎會吃醉?我還未及謝恩,請其賜教呢。」

  無垢搖手,還未及答,忽聽瘋和尚夢中喃喃說道:「今天奇怪,我酒還未吃,心先醉了。照此量小,以後如何是好?」

  底下語聲便已含糊,只聽出幾句似偈非偈的醉話。大意是說:良緣止此,情貴專一,人定勝天,不可自誤。底下又聽不真。一問無垢所說何語,更連一句也未聽出。暗忖:「聽神僧口氣,分明良緣前定。休說與這等天人結為夫婦,便得一親玉肌,百死何恨,怎會情愛不專?」

  心疑神僧暗示玄機,心中狂喜。忙在心中默祝:「只求神僧大發慈悲,我與無垢姊姊果是夙緣,從此努力同修,萬劫不二。」

  果然心剛念完,瘋和尚又在醉夢中說道:「禍福無門,惟人自招。只一失足,形神皆滅。一劫都難,哪有來世?」

  鄭隱越料語有深意。自知心志強毅,女的心性又極高潔。我固不會變心易節,她也不致為我誤了仙業。神僧必是恐我道心不堅,意在警惕。當時也未在意。

  無垢心中有事,始終沒聽出所說何語。知其平日就是這樣瘋瘋癲癲,好些話方才已作長談,便未理會。悄問:「隱弟,你想什麼?給你留了半枚仙桃。稍進飲食,也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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