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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曹賊正在假意悲急,芷芳已支持不住,仰跌在地,口鼻流出紫血。陳英立報:「王妃盡節,快用棺木盛殮。」

  並向曹賊討令去備棺木,當眾聲言:「我蒙主人恩養,眼看老王三七一過她就做山主,偏會行此拙見。今已無法解救,只好代她尋口好棺木,盡一點心了。」

  隨往木廠將預定的棺木抬來,並向曹賊獻計,早日埋葬。本意先將人放入棺內,過了兩日開棺同逃,不料曹賊因見小妹哭昏幾次,忽然想起將計就計,一起害死,吩咐當夜下手。陳英看出曹賊神氣,勸必不聽,急得無法,又無處用那靈藥,只得答道:「此女留下傷痕,恐被敵人看破。好好一件事,何必露出破綻?請寬兩日,包將此女殺死。」

  曹賊人又迷信,因聽人說當日大凶,不應死人,還有好些禁忌。經過賊黨占算,必須經過三日才能埋葬,吩咐停屍三日。

  陳英自更著急,先尋小妹,告以前事,井說:「留心賊黨暗算,等我想好法子,再打逃走主意,不必害怕。」

  小妹年紀雖幼,想起家遭慘禍,如非想報父仇,直恨不能自殺。聞言,心雖恨毒,並不害怕。陳英先教了她一套話,再向曹賊討令:「將小妹交我照管。三日之內,如能下手便罷,如其不能,便將她一刀殺死,然後逃走。假作招呼不周,把罪過推在我的身上,然後將我押起辦罪,暗中放走,仍照前議,去往分寨。等過兩年事完再說。」

  曹賊信以為真,立時應允。

  陳英心方略寬,知道前夜被殺的人都是全家遇害,內有好些少女與小妹年歲身材相仿,俱都停屍未葬。只得冒著奇險,天明前晴往公墳左近停棺之所,連開了四口小棺材,才尋到一個和小妹身材差不多的少女,但是貌相不對。想了又想,先將女屍帶往隱秘之處換好衣裳,由危崖上推入壑底,趕到下面,見頭骨已碎,雖已死了三日,且喜屍首未壞,受害時,被人一斧將頭斫碎,匆匆入棺,血跡尚在,墜落之處又高,頭臉面目均被山石撞碎,分辨不出面目五官,此外又無善策。次日一早,暗告曹賊,說:「此女甚是聰明機警,已有逃意露出。舊人尚多,人心難測,就是防備周密,到底可慮。公然殺死,顯得我們趕盡殺盡。索性今日下手,由我引往無人之處,推墜崖下,作為殉母自殺,比較穩當得多。」

  曹賊見他說時面有怒容,問知小妹罵他忘恩負義、豬狗不如,故此生氣。現在防備嚴密,無論是誰,休想離山一步。當時點頭,並防手下作梗,還給了一道信符。陳英乘機告以下手之後不可當時尋到,以免這班舊人生疑。曹賊對他已是言聽計從,也未疑心。陳英知道事成八九,只要挨過兩日,最後尋到死屍,不被看出,便可拿他信符安然逃走。當時往尋小妹,照著預計,假裝悲泣,露出自殺口氣,再裝勸解,引她出遊散心,到了無人之處,立引小妹繞往以前藏寶石的洞內,將其藏好。然後回去報信,說小妹忽然失蹤。

  曹賊只當被殺,傳令尋找,莫被此女尋了短見。陳英又請把人分成兒路,自往藏屍之處防守,以免發現太早,被人看出是具陳屍,露出破綻。曹賊第二日便命將屍首取來。陳英力言:「這才二日,發現越漫越好。」

  百般搪塞。總算曹賊見他每日在旁神態恭謹,始終沒有疑念。勉強支吾到了第三日,王妃已要安葬,陳英方令新結交的一個賊黨將屍首尋來。那女孩本已死了五六天,幸而壑底陰森,看去仍分不出新舊。曹賊這時已經賊党擁戴,自立為王,越發驕橫,又大信任陳英,略微一看,棺材也未備,便令將母女二人同葬一棺,好盡此女孝心。

  陳英知他是報前日自己借小妹罵他忘恩負義、豬狗不如的仇恨,暗中咬牙切齒,表面連聲贊好。好在屍首上面的蟲蟻已被自己去掉,又看出王妃服藥之後真和死人一樣,沒有氣孔也不妨事,匆匆裝殮。棺蓋一釘,心中一塊石頭方始落地。因要上漆,暫時停在丙舍之內。事前曹賊雖照他的意思,嚴令三日之內將小妹找回,當眾發怒,說陳英疏忽粗心,被小妹抽空自殺,事完必要嚴罰,心還不舍其遠去。陳英力言:「非此不可,否則我蒙山主如此恩寵,就此無事,豈不被人疑心?就便還可假裝背叛逃走,去尋唐妃母子下落,一同除去,豈不永絕後患?」

  曹賊當他忠心,越發喜愛,除多給川資而外,並下密令,許其往各分寨便宜行事,無論用人用財,均須照辦。

  陳英領了老賊密令,先把逃路看好。因老賊早已暗令賊党,說陳英奉有密令,所到之處不許盤問留難,便遇賊黨,也裝不見。

  曹賊不知王妃母女命不該絕,另有一條秘徑,還恐他無法出關,暗命把守後山口的人,到時想法避開,放其出去。陳英早把唐璠兄妹所走秘徑尋到,先把寶石和小妹運出山去,藏向另一崖洞。第二日天從人願,恰是大風大雨,半夜開棺,將芷芳救醒。前兩日為防日期太多,王妃醒轉,腹中饑餓,暗中放了兩包食物在內,沒想到事情如此容易,期前脫險。為防曹賊疑心,把先備好的山石放在裡面,釘好棺木,朝死女道歉,磕了幾個頭,取出酒食,強勸芷芳吃飽。冒著大雨,匆匆上路。

  賊党連日得意慶功,正在興高采烈,兩面山口均有許多專人把守,閘門到夜即閉,做夢也未想到陳英會帶了死人,乘著深夜逃走。風雨又大,後山一帶雖有兩個異派中人防守,原是對外,並非對內,連守了好幾天,一個人影不曾看見,均料偏妃母子不是中途出事,便是得信逃走,再說此時也不會來,天黑時為首兩人先回赴宴。風雨一起,餘下賊黨料知無事,也各回往後山。

  人全走開,風雨又大,二人一個人影也未遇到,只聽笙歌歡呼之聲由各處隱隱傳來,雖是深夜,照樣未息,心更悲憤,走得越急。好在都有一身極好輕功,趕到小妹洞中,天還未明。陳英還恐王妃連日悲苦,又在棺中假死數日,體力不繼,意欲息上一日,明夜起身。

  芷芳急於逃出羅網,力說:「難得今日機會湊巧,就這樣,還恐途有埋伏,前面絕壑難於飛渡,風雨之後,知道如何?早走為是。」

  陳英便說:「前面索橋,曹賊因想對頭自來送死,始終未收。那幾處埋伏我都知道,可以避開,能走自好。主母請放寬心,決可無慮。」

  芷芳不知所說對頭便是偏妃青瑤,心中愁急,老少三人冒雨起身,到處遇見山洪阻路,又險又滑,甚是難走。小妹年幼,初次經歷,武功又差,剛由絕壑索橋渡過,已累得筋疲力竭。山路奇險,天又昏黑,狂風暴雨,一陣接一陣,潮水一般湧來,幸而時大時小,如非陳英心細周密,帶有風雨燈,簡直寸步難行。先還恐賊黨發現燈光追來,用黑布包沒燈光。過橋之後,芷芳見愛女已滑倒了兩次,累得氣喘吁吁,仍在風雨之中拼命掙扎,隨同前進;陳英平日肯下苦功,地理極熟,雖好得多,但他肩上還挑著一對行李,最厲害是那寶石小小一塊,重達兩三百斤,前輕後重,十分累贅,遇到高險之處,還要上下搬運,和愛女一樣,周身泥汙狼藉,不是事前備有雨具,更加難走,於是咬牙橫心,賊黨追來,便與拼命,命將黑布去掉。

  陳英見王妃憂急悲憤,要將小妹抱起,小妹又不肯聽,一路爭論,神情悲憤,氣喘已極,忙道:「主母生平幾時吃過這樣苦楚?小主人更不必說。我此時想出一個方法,如肯答應,我也省力不少。」

  芷芳此時因見愛女狼狽,又不聽抱,風雨越來越大,實在無法再進,瞥見路旁有一崖凹可避風雨,正想入內稍息,勸好愛女由自己背了上路,聞言忙即喊住,到了崖下,放下風雨燈,淒然說道:「到了今日,你如何還是這樣稱呼?我死不足惜,先王只此一女一點骨血,如非你忠心義氣,冒著萬險,怎得逃出毒手?從今以後,你算是我義子,不要再說什麼主僕了。」

  陳英自是不肯。芷芳母女再三勸說:「再不答應,我們便喊你恩公了。這樣大的風雨險徑,我尚難行,何況你還挑著好幾百斤東西,你說聽你的話便可省力,是用什法子呢?」

  陳英笑說:「小人本已拜在天門三老門下,因隨恩主,至今不舍離去。但恐年紀漸長,將來學藝艱難,日常用功之外,專一想法熬煉真力真氣,往往挑了千來斤重的大石,往來上下山崖之間,比起前數年,身輕力大得多,如非風雨昏黑,到處水泥太多,共總挑了三百來斤,並不算重。只是前輕後重,兩頭不勻。後面寶石沉得厲害,走起路來,須將前面按住,要用上加倍氣力。此時想起,主母如能坐在行李上面,彼此省力,不知可否?」

  芷芳原是行家,知道不是故意,當時答應。只要兩人分挑,輪班歇息。陳英力說:「萬無此理,折殺小人!」

  芷芳位道:「都是一樣的人,何況你對我母女如此忠義。我母女蒙你深恩,無以為報,才想我比你大了一倍多的年紀,結為姊弟你必推辭。我也不說假話,照你對我,便是親生也未必有此好法,因此收為義子。你和小妹兄妹相稱你都不肯,同在患難之中,如何我母女安然並坐,由你一人勞苦出力,心如何安?」

  陳英明知江母知道挑上兩人反倒好走,故意如此說法,忙道:「昔年我母子不遇恩主,我娘早死惡人之手,或是貧病而死。我一五歲幼童,荒年荒山豈能活命?今日報恩,理所當然。我已明白恩主心意,兒子遵命,改呼王娘就是。」

  說罷,納頭便拜。芷芳忙令小妹扶起,互相行禮,改了稱呼,三人自更親熱。芷芳仍不肯讓他一人獨挑,陳英急道:「孤身上路,一樣難走。兒子平日挑慣,真挑不動,再請王娘代挑好了。」

  芷芳知是實情,便說:「此去隱跡民間,王字必須去掉。」

  陳英應了,才將行李重新包紮,斬了兩根樹幹,綁在下面。請芷芳母女坐在行李包上,將面朝裡,既可說話,彼此又好避風。母女二人試了一試,果然舒服。估計天已快亮,便即起身,仗著路熟,險地業已繞過,後有峰崖擋住,就無風雨,賊黨也難發現。陳英日間早將精神養好,前途已到平日往來通行之路,雖仍奇險,但知地理走法,兩頭份量拉平,又見王妃把他當成骨肉看待,越發感奮。芷芳母女見他果然比前輕快得多,便問:「剛上路時,為何不取兩塊石頭在前面?」

  陳英笑答:「這樣辛苦艱難,娘和妹子初次身經,不走上一段,看出兒子挑得為難,定必不肯。只好走出一段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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