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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曹賊為使王妃見了痛心,仗著清宮來人勾結甚深,本有就地正法、格殺勿論、越機密越好的密旨,一面假裝好人,對芷芳說:「我為保全全山生靈,被迫投降,費了許多口舌,方請王妃與老王臨終一見。」

  並說:「老王並無子女,王妃已死,亂軍之中隨便指了一個人頭。如今形勢危急萬分,不能久延,官軍晃眼進來,要取老王性命,我費盡心力保全王妃母女,少時來人,不能不裝得像點,王妃千萬不可多心,怪我無禮。」

  一面把預製的菊花記號給了芷芳一朵。

  芷芳已知曹賊叛主凶謀,雖然萬分悲痛,見老王已被解藥弄醒,痛苦不堪,尚在怒吼。先是悲痛傷心,撲上前去,抱頭大哭,打算自殺,既一想,徒死無益,丈夫只有愛女一點骨血,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忙即鎮定心神,生出急智,趁著曹賊為向愛妾討好,表示王妃死于殉夫,非他所殺,又因事已大定,不怕愛妾走口,恰將碧桃喊來,在旁流淚勸解,並和曹賊爭吵,於是借著哭鬧,暗中點了老王穴道,使其周身麻木,不知痛楚,一面低聲耳語,請丈夫放心,我母女二人已有脫身之法,將來必報此仇,便裝暈死。曹賊正在萬分得意,那麼機警鬼詐的人,一時得意忘形,竟被瞞過。

  芷芳救醒之後,如何肯要仇人標記?正裝瘋狂,失去知覺,曹賊已暗命手下將鐵衛士喊來,因老王人已將死,不能言動,更不知道痛苦,曹賊也是真狠,匆匆和方震說了幾句,便親自動手,將老王人頭切下,一同走去。方震明知曹賊此舉必有隱情,因受重賄,已成死黨,也無話說。芷芳見此慘狀,心肝皆裂,表面仍裝刺激太深,瘋瘋癲癲,被碧桃命人抬往後山。可憐小妹人在後山,因曹賊說老王有要事相商,不令小妹同去,正在亂猜,覺著心驚肉跳,忽見母親被人抬回,狀類瘋狂。還是碧桃比較心軟,告以前事,只說敵自外來,不是內應,為防芷芳自殺,又守了些時,曹賊命人來換,方始走去。

  芷芳知道房外男女下人都是叛黨,哪敢露出口風?見愛女傷心想哭,昏厥過兩次,心痛如割,正不知外面有無奸細,忽聽陳英在外說話,剛聽出他降了叛賊仿佛不是真心,將信將疑,話聲忽止。隔不一會,陳英忽然匆匆縱進,丟下一張紙來,低聲說道:「外屋守候的人已被遣開,王妃有話,快快說吧。」

  說完縱出。跟著,便聽斜對面庫房開鎖之聲,忙把愛女抱住,低聲囑咐了幾句,再看紙條上寫:曹賊因陳英近對老王時有怨言,巴結自己,仿佛看出心懷異志,打算入黨,雖不敢信,心已默許。事有湊巧,陳英機警非常,飲到未一杯酒,忽在無意之中將酒潑翻了些。又見曹賊連日下令,紮了不少花燈,仿佛要在中秋大事遊樂。這類事平日常有。因老王歡喜熱鬧,曹賊事前必要多出好些花樣,隨時親往指點,想盡方法討好。

  當年傳令既遲,從未去往燈房查看,下了嚴令,卻不過問,早覺奇怪。當日再見把許多人聚在一起,都是山民,男女老少,全家同往,好些玩龍燈的好手卻不在內,是拿燈的人,都掛有一朵菊花。席上偶一低頭,看見地上也落有一朵菊花,只顏色是紅的。落花的便是掌壺的人,一聽花落,連忙拾起,神色慌張。那酒本是山中特製的百花酒。陳英年輕,坐在未位,恰巧這一壺也未化勻,又是酒底,陳英本就疑心,剛一進口,仿佛覺著一點藥味,從來所無,越生疑心,並未吞下,暗中吐掉。那迷藥十分陰毒,吃完之後,要過好些時才能發作,人雖昏迷,和吃醉酒一樣,看不出來。

  陳英看執壺人為了那朵絹制菊花落地心慌,一直都在留心,待了一會不見動靜,執壺人乃曹賊黨羽,照樣同飲,方覺自己多心,席上忽然醉倒了幾個,四外一看,廣場上下,兩三百桌酒席,是吃酒的人已相繼伏倒桌上,竟醉昏了一大片,並還有增無已;未伏倒的人也似周身綿軟,不能轉動。料知不妙,忽然急中生智,忙往桌上一伏,隨聽喊殺之聲。偷眼一看,乃是幾個未吃酒的看出不妙,想要離開,被賊黨斫翻。

  同時又見好些生人同了許多官兵突然出現。本來還想抽空逃走,忽聽身旁賊黨發令不要傷害自己,等新山主問明心意發落,心中一動,便不再想逃,晃眼被人綁起,偷覷未醉的人全都被殺;迷倒的也被殺死多半,所留有限,人事不知,全被綁起。隔了好些時,天已深夜才見人來,上瞭解藥,把自己放開。心中早已打好主意,明知曹賊所為,故意裝不知道,等人解醒再用一套花言巧語將叛賊哄信。曹賊想了好些法子試探,覺著這些被擒人中,只他一人對自己最為傾向,以前又結有好感,本就信任;陳英再一獻功,說人心難測,那塊金髓寶石尚在王妃那裡,今當大事初定,忙亂之中,萬一被人偷走豈不可惜?

  曹賊因陳英平日心細,輕不當人與王妃相見,對於老王常有怨言,忘了陳氏母子乃王妃救來,聞言貪心大動,連聲誇獎,命其速將寶石取來,並代看守王妃,原有的人均聽指揮。陳英聞言,正合心意,忙即趕往。先寫一張紙條,抽空送進,再把寶石送往前山。曹賊一看,果比常石重好幾倍,越發心喜。暗命陳英:王妃母女萬不可留,如不自殺,便須及早下手將其除去。陳英說這類事關係機密,必須許他便宜行事,假裝好人,如激王妃自殺比較要好得多。曹賊也全答應。

  芷芳得知叛賊陰謀之後,知道自己這面的人已被賊黨殺去十之八九。剩下一些都是本領高強,人較穩練,平日和曹賊交情頗厚,曹賊想要收來做黨羽但又拿他不准,和陳英一樣,當時迷倒,事後故意放開,把事情推在清廷身上,一面試探心意。這班人見大勢已去,全家在此,怯於暴力凶威,十九投降,被害的極少。人情反覆,事也大難,想他們相助多半無望,稍微洩漏,命更不保。只陳英一人忠義可靠,乃母已死,又無什顧忌。但他年幼力弱,能否一同逃走實是疑問。

  芷芳正在愁急。第二日陳英忽然走來。先使顏色,假裝威逼,暗中通信,說投降賊黨那些人均已變心,只秦肱一人天良未喪,再三和曹賊說:老王晚年雖然荒淫強暴,以前為人甚好。我們相隨多年,雖然清廷勢盛,無論如何也應將人頭取回,以禮安葬,將來才免旁人議論。曹賊平日和他交厚,早想收為黨羽,只不敢出口。加以山中良醫極少,秦肱不特武功極好,醫道高明,又是外科聖手。知這樣人是將來膀臂,少他不得。迷倒之後也未上綁,抬在床上。事完人定,方始對面勸說。秦肱話也說得極好,曹賊一想有理,當時答應,便尋了一個面貌相仿的人頭,將其替換下來,已定明日盛殮。限期已迫,正打不起主意,忽然救星天降。

  原來唐璠把所擒賊黨拷問明白,將其殺死,想當時趕往前山向老王叫破陰謀。到了崖頂,旗花已早升起,空中信炮之聲震動山谷,便知大勢已去。仍作萬一之想,忙又前趕。

  剛到前山高處,便見屍橫遍野,但又沒有喊殺之聲。芙蓉坪中部一帶,到處都是官兵和鐵衛士,連同叛黨,將全山分頭隔斷,防守甚嚴。未殺的人都聚在大片廣場之上,一個為首賊黨正在大聲疾呼,宣佈老王罪狀和清廷的德威。看出厲害,不是自己一人所能為力,悲憤已極,立即趕回山洞,見妹子流血太多,還不敢告以前事,推說:「老王忽因一件要事出山,聽說行前曾和王妃吵鬧。妹子所說那些人恰巧都隨老王出巡,要三日之後才回。妹子產後血流過多,千萬不能移動,最好在此靜養。山風太大,不能出外,等老王回來,再想法子回去。應用各物,我已命人送來。山崖太高,無法走上,由我代送上來。」

  唐璠回時雖然把話想好,又曾繞往青瑤家中取了好些衣物帶來,無奈面上悲憤之容仍有兩分帶出。青瑤何等聰明,早已聽出好些破綻。最可疑是,老王從不在年節盛會出山,何況事前又曾約好,半夜事完,和自己一同賞月,怎會遠出?唐璠來往,又去了許多時候,洞外天已將亮,就說崖高路險,本山人人武勇,上下峭壁並非難事,怎會一人也不來此看望?幾次想問,均被唐璠婉言勸住,力說:「妹子血流過多,不能見風,非靜養不可。並非無話,等你復原再說。」

  越料內有隱情。

  青瑤從小便信服這位堂兄,知他老成持重,精幹醫道;自己也實衰弱,雖疑中有變故,只當王妃果如曹賊所說無理可喻,為了自己,夫妻反目,真情已被發現。老王因見自己到時不歸,怒火頭上,趕往前途迎接。後山住有王妃,堂兄慎重,自己又是側室,惟恐難處,想等老王回山再行送往相見,還不知發生滅門之禍。念頭一轉,也就沉沉睡去。

  唐璠彼時為難已極:妹子產後有病,外甥年幼,老王只一點骨血。天已將亮,再四盤算,實在無法,只得暗點青瑤睡穴,使其昏睡不醒。在天明以前把唐樞抱出,堵好山洞,仗著輕功飛馳,想將外甥送往山外托人照看,救一個是一個,保住這點骨血再說。偏又無人可托,有的相隔太遠。

  唐樞年只四歲,哪知利害,一心想見父王,同度中秋,眼已巴的在黑暗陰森的山洞中盼了一夜,好容易盼到娘舅回來,以為可以回家。不料越走越不對,到了崖頂,遙望來路一面燈光點點,燦如繁星,想要往看,見娘舅走的路恰與相反,不禁發急,哭喊起來。唐璠無法,平時又最憐愛這個外甥,年紀大小,恐禁不住,不舍點他穴道,只得抱在懷中,再三好言哄騙,說:「你父親和大娘,為了你娘吵鬧,必須避上兩日。恐娘生氣,不便明言,現在帶你去尋一位異人,住上幾天,免得山洞之中黑暗氣悶,猴子又多,萬一受傷。我還要趕回去招呼你的娘。乖兒子,聽舅父的話,放乖一點。」

  唐璠腳底絕快,本領又高,不消多時,己把後山絕壑飛越過去。又走出了十來裡路,天已大亮,空山無人,正在強忍悲憤向外甥哄勸。唐樞年小聰明,本知嫡母不許父親納妾之事,甥舅感情既好,加以從小愛武,一聽有異人可尋,便不再爭吵,一夜無眠,被唐璠抱著,走了一路,漸漸睡著。

  唐璠好容易把他哄睡,心方略定。想起妹子危險已極,一個不能見風的失血產婦,還有一個女嬰,這樣高的危峰峭壁,仇敵防備甚嚴,日間上路最易看破。昨夜聽說曹賊心計甚深,離山五百里內均有他的耳目爪牙。只後山一帶荒涼偏僻,亂山雜遝,向無人跡,如走新發現的這條山徑,避開後山關口,雖可逃出,日間行路仍是極難。夜來稍好,山風又大,決難保全。心中為難,偶一低頭,看見唐樞白裡透紅的一張蘋果臉,偎在自己懷裡,睡得真香,小兒天真,朝陽光中分外動人憐愛。恐其受涼,剛把身上圍的一件衣服裹緊,忽聽前面轉角上有輕微的異聲由高飛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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