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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二


  話未說完,小妹早已聽出洞中師徒是隱居深山的異人,決非惡人賊党。聽口氣,年紀輩份也不在小。心念才動,立時循聲走去。下走才三四丈,目光到處,瞥見地勢忽然平坦,現出大片石崖,上面生著好些松杉之類的古樹,靠壁一座大洞仿佛甚深,暗影中現出大小數十百點星光,紅綠金黃,各色俱備,燦若繁星,不住明滅閃動,知是鳥目放光,鳥嗚已止。方想主人怎會養了許多禽烏?洞中黑暗,如何相見?

  正待通名求見,人已走到洞口,忽聽左側壁中女子笑說:「洞中黑暗,來人恐看不見,弟子將燈點起,再去喊她進來。」

  聲才入耳,小妹腳步本輕,又因事太奇怪,越發小心。剛把話想好,還未開口,呼的一聲,洞中百十點星光倏地迎面撲來,聽出來勢猛急,似有不少猛禽鴦鳥在內,心中一驚,忙即往後縱避,方說:「我非壞人,乃是專程來此拜見。」

  猛又聽一聲嬌叱,洞左忽現亮光,緊跟著急風颯然,面前白影一晃。

  剛看出來人是個女子,對方已先開口道:「這位妹子受驚。家師百烏山人,乃昔年百禽道人公冶黃侄曾孫女,隱居在此已有多年。你那三個同伴想是尋你,由下面走進,不知怎的並未迷路,到未一段方始走了岔道,誤走小螺彎鸚哥崖險徑,眼看和你一樣,就要深入迷路,為了尋你不見,連放流星火箭,又將寶珠取出,你發火箭相應,這才發現你在峰上,正往回走。我日間奉命出山有事,歸途得知有好幾個老賊來尋壺公老人,也要由此經過。中有兩賊年已七旬,以前曾和壺公相識,並知小盤穀這一帶的走法,本來打算明早由此通行,因在穀外壁上發現妹子所留字跡,立事變計,仗著帶有地圖和特製風雨燈,已由後面趕來。

  賊黨起身以前,我由旁邊經過,可恨這些老不死的狗賊競是鼠目寸光,內中一賊當我谷中土人,竟敢對我嘲笑,雖被另兩賊黨勸住,喊我不理,又趕過來賠話,向我打聽谷中有無人家,住在哪裡,可否指點途徑。我看不慣那老奸巨猾的神氣,罵了他們幾句便走回來。那幾個老賊也實機警,聽我罵他,反說好話,由後追來。他們地理沒有我熟,差一點的地方不敢走進,自然追趕不上。師父恐怕珠光大亮將賊引來,現命鸚鵡先將他們引往下面洞中,少時便可前往相見。難得家師此時清閒,肯見外客,妹子遠來不易,可要入洞相見麼?」

  說時,小妹已將火筒晃燃,見那女子年約二十多歲,貌相醜怪,從所未見。一雙又深又大的眼睛,瞳仁碧綠,鬼火一樣閃閃放光,身材瘦長,手如鳥爪;一張白臉上生著大小數十粒肉痣,紅如朱砂,把兩邊面頰和前額差不多占滿,中間藏著一個鷹鼻、一張尖嘴;暗影中看去,簡直不像生人,辭色卻極誠懇。知道醜人最恨人嘲笑,又因貌相醜怪,人所不喜,求友較難。聽她方才所說,賊黨必是見她貌醜,又穿著這一身又寬又大的白衣,難免說笑兩句,因而結怨。再看醜女,一雙怪眼註定自己臉上,十分注意,忙改莊容,微笑答道:

  「小妹才八九歲時便聽家師、家母說起,昔年岷山有一位老前輩名叫百鳥山人,家傳能通鳥語,乃是當時數一數二的前輩異人,年紀早已過百。寒家遭難以前三十年便未聽人說起,想不到她老人家隱居在此。後輩未來以前,小菱洲龍九公本來開有路單,到了小盤穀外,如過酉時便要在外住下,明早再進。先還不知何意,為了途中耽擱,見天色尚早,意欲入穀探路,連夜起身,一時疏忽,把路走迷。此時想起九公竟有深意,總算沒有錯過,真乃萬幸。還望大姑代為稟告,說難女江小妹,同了兄弟江明和義妹大白先生之女阮菡、阮蓮求見,並望將他三人引來,感謝不盡。」

  醜女接口笑道:「妹子不要這等稱呼。家師雖然年紀不小,聽你四人姓名,均非外人,你們師長都與家師平輩,龍九公和大自先生更是家師舊交,不必大謙。我本人家孤女,被一土豪強迫為奴,因我貌醜,受盡欺淩,幸蒙家師救出火坑,來此隱居。你如姊妹相稱,便看我得起。妹子既是朱家遺孤,家師斷無不見之理,請先同我走進,再命鸚鵡去喚令弟他們吧。」

  小妹聞言,知洞中老婦便是昔年名震西南四女異人之一,如蒙相助,再好沒有,驚喜交集之下,忽聽崖下高呼「姊姊」,正是江明,因在下洞久候小妹不至,想起先遇鸚鵡警告,語言靈慧,得知上有異人隱居,便請阮氏姊妹暫候,仗著練就夜眼,上來探看。

  姊弟相見,小妹想起未問醜女姓名,忙即詢問。醜女笑說:「我名葛孤,少時再談。請先往見家師,再喊阮家妹子上來吧。」

  隨引二人往裡走進。自從醜女一出,方才迎面撲來的百十點星光,已似潮水一般退去,洞中燈也自點起。二人見那洞約有十丈方圓,上下都是奇石,並有兩棵大可合抱的枯樹埋在當中,左右分列。燈光一照,許多奇禽好鳥全都現出,種類甚多,大小不一。有的形如騖鳳孔雀,翠羽紛披;有的形如鷹鸇雕鷲,形態威猛;更有兩隻白鸚鵡和一些比麻雀還小的青鳥,通體純青,美觀已極,鳴聲上下,如囀笙簧,十分悅耳。主人所居石室在洞側圓門以內,也頗高大整潔。二人人內一看,洞頂兩旁各有一幢石凳台,燈光甚明。當中石榻上坐著一個白衣老婦,慈眉善目,赤腳盤坐,膚如玉雪,身材十分瘦小,滿面笑容。如非滿頭銀髮,看年紀至多四十左右,決不像是過百的老人。

  小妹久聞大名,深知此老特性,來時已早暗示江明,令其小心,忙即上前禮拜。剛要開口,老婦把手一抬,笑說:「你們遠來不易,不必多禮,到這裡來再談吧。」

  小妹姊弟應聲起立,一同走進,二次又要下拜,被老人一手一個拉住。二人党著對方微一欠身,自己便被那又白又嫩的手抓住,身不由己隨了過去,仿佛手臂特長,力更大得出奇,不敢違抗,忙同稱謝,隨老人手指之處,分坐兩旁。葛孤見狀笑說:「我說他們真好不是?果然是自己人。」

  忽聽外洞群鳥飛鳴振羽之聲宛如潮湧。前見兩隻白鸚鵡忽同飛進,口作人言,尖聲急叫:「賊黨尋上來了!」

  葛孤立時面現怒容,轉身走去。老人喝道:「徒兒不要太忙!他們不會到這裡來。」

  葛孤人已到了洞口,回顧說道:「雪兒它們怎會看錯?師父太好說話了。我看看去,他不惹我,決不動手。」

  老人又喝道:「來賊中途退走,也不許你妄動!」

  小妹姊弟聽老人未了兩句似有怒意,語聲不高卻是震耳,知道內家氣功高到極點,這等持重,來賊決非易與;阮氏姊妹尚在下面,鸚鵡說完飛走,不知往喊也未。

  心方驚疑,老人已笑對二人道:「前聽人說朱家遺孤逃亡在外,甚是可憐。為了仇敵厲害,自家身世姓名他們師長均不肯說。你兩姊弟小小年紀,奔馳數千里來此涉險,你們師長既肯命你們遠離師門,在外奔走,本身來歷姓名可都知道麼?」

  小妹雖因平日孝母,人又謹慎溫和,也只知道殺父仇人姓名巢穴。江母和各位師長俱因她家難慘痛,恐其傷心,惟恐激發烈性,輕身犯險,始終不肯明言。近由永康移居兵書峽,雖聽唐母說起一點,因被江母示意止住,不知其詳。江明以前更是茫然,連向師長好友探詢,始終一句也未問出。近在黃山途中和青笠老人那裡,先後聽說,知道本身姓朱,殺父仇人的名姓底細,都未聽說,只知是個老賊,住在芙蓉坪自家舊居,黨羽眾多,兇險無比。再要往下探問詳情,對方必加勸解,說時間未至,不肯明言。最後龍九公雖又說了一些自家身世,仍和各位師長差不多口氣,要等黃山刀劍鑄成,到了時機方肯明言相告。空自悲憤,無計可施,途中盤問江、阮三人,也不深知。正想黑風頂事完,再向各位師長設詞探詢,問出一點虛實,先往賊巢一探,非報此仇不可,想不到機緣巧合,百鳥山人這等關心,剛一見面便露口風,由不得勾動傷心,痛哭起來,還未開口。

  小妹在旁,覺著自己真相仇敵已然得知,眼看雙方短兵相接,諸位師長偏還不肯明言,本就日常悲苦,聞言強忍痛淚,悲聲說道:「侄兒女等幼遭家難,母親師長惟恐少年無知,輕身犯險,好些話均不肯說,連仇人姓名都不知道。近來奉命出山,連遇異人,才知仇人虛實下落,仍是不知詳情。如蒙太婆示知,感激不盡。」

  老人不等說完,早把二人的手拉住,說道:「你們那些師長也太小心了。現既命你們出山,哪有日與敵黨相對,還不知他底細之理?我對你們說便了。」

  二人同聲謝諾,老人便將前事說出。

  話未說完,江明剛哭喊得一聲,首先昏厥過去。小妹聽到傷心之處,更是肝腸欲斷,悲傷已極。要知江小妹姊弟出身遭難慘狀,以及前文預告諸緊張節目,均在以後諸集陸續發表。限於篇幅,讀者見諒為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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