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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黑摩勒看出曾家來船是來山中生事情景,船上並還帶有兵器,其勢洶洶,竟被少年漁人幾句話打發回去,見那漁人裝束,與老人好些相同,又有這大面子,定是他的門人後輩無疑。心方尋思,見鐵牛和胡明扶在欄杆上面,互相低語,正想人坐詢問,忽聽身後有人走動,當是本店夥計,先未在意,剛喊:「你們過來!吃完好走。」

  身子一轉,見那來人正是對門店夥,低喊了一聲:「三位相公,方才是我不好,不要見怪,請到對面再吃兩杯,免得主人知道,停了生意。」

  黑摩勒因將吃完,自不願去。店夥又請本店夥計代說好話。方要堅拒,見那店夥雖然滿臉慚惶,並無痛楚之容,忽想起此人已受暗傷,少說也要痛上好幾天,還是手下留情,否則早已殘廢,何以好得這快?料有原因,笑問:「你主人來了麼?」

  店夥帶愧答道:「店中此時不賣酒。主人未來,只我一人。這是方才那位道爺對我勸告,自知不合,來請三位小相公賠罪,快請過去,還有話說。」

  黑摩勒見他未幾句話語聲甚低,越知有因,忙算酒賬,一同前往。剛到對面店內,店夥把門關好,撲地便拜,哀聲求道:「小人冒犯相公虎威,方才半身痛苦,正在苦熬,那位道爺忽然走進,說二位相公乃龔老大公的朋友,小人才知闖了大禍。雖蒙道爺按摩,將痛止住,他說相公本事比他更好,這類內家重手法,非本人不能解破,暫時無事,將來重發,仍要殘廢。小人還有全家老小,想起害怕,再三求告,蒙他寫下一信,命請相公來此解救。」

  並說:「胡明是船上小孩,受過相公好處,不必避他,但對旁人不可洩露。還望相公開恩才好。」

  黑摩勒師徒一聽,才知雲野鶴果是異人,點頭命起,再看店夥傷處,已然治好,至多餘痛不曾消完,當日必可復原,本用不著自己動手再治,知是另有用意,故意揉了兩下。要信一看,大意是說:黑摩勒師徒不應途中訪問,致被伊氏弟兄警覺,跟著又遇一人,得知黑摩勒的來歷以及乃父伊商自殺之事,連夜趕回小孤山,朝青笠老人哭訴:黑摩勒是他殺父之仇,故將寶劍盜去,現已追來,請他做主。說了許多挑撥的話。伊氏弟兄並不住在此地,乃是老人記名弟子,奉命去往黃山有事,匆匆覆命。昨夜恐黑摩勒追來,老人脾氣古怪,聽他說了一陣,未置可否,不知是何用意;連家也未回,連夜坐一快船,往湖口小菱洲駛去。

  野鶴因知黑摩勒師徒要來,老人天性奇特,最恨人恃強驕狂,又喜感情用事,本領極高,能夠飛花擊石,摘葉傷人,內功已入化境,比以前七指凶僧法燈還要高明得多,除卻輕功未到上乘境界而外,別的全好到極點,決非其敵,幸而他還歡喜聰明機警的幼童,只不犯他的惡,便好得多,甚而肯以全力愛護都在意中。他不喜人在他面前賣弄。方才二人和曾家大船動手,一則事出無心,對方又是想將小船撞沉,萬分可惡,自然不致見怪,後用勁功重手法暗傷店夥,如被知道,卻非所喜。先還防到老人聽了伊氏弟兄讒言,有心作對,勢必寶劍更難取回,一個不巧,還要樹一強敵;今早起留心查探,老人不知何故忽然離開。

  二人本應先尋老人說明來意,如今形勢已變,最好在此等上一日,到了黃昏月上,命舟童胡明往後山漁村老人平日垂釣之處,暗中探看老人歸未。日問尋一僻處,睡上些時,養好精力,以防夜來萬一有事,起身之用。老人今夜不回,便是有意避開,便不要再尋他。明日一早,可坐原船,往小菱洲試上一試。伊氏弟兄因覺老人心意難測,知道來人不易打發,身後師長更是無一好惹,也許到了小菱洲,將劍托人保管,自己離開。這兩弟兄用心狡詐,陰險異常,老人不肯正式收徒,定是看出人非善良之故。只要應付得好,並不太難,否則難免多出好些周折。老人今夜如回,仿佛事情有望,反面來看,仍是隱伏危機。

  就許老人受了對方蠱惑,想給來人一個厲害。不過老人好勝,到時只能忍氣,無論如何誘激,一味謙恭,以後輩之禮和他講理,便可有望。至少他見來人年幼,以他本領和昔年威望,決不會隨便出手,事雖不成,也必無害。方才曾家來船,本尋二人報仇,竟被老人愛徒黃生,拿了老人玉笛迎上前去,將其嚇退,可見老人師徒尚無惡意。否則,惡霸曾三省的師父與老人交情頗深,今日不會出頭攔阻。如非發生此事,簡直要勸二人當時就走了。過了今夜,如是無望,小菱洲自是非去不可。到了那裡,必須小心應付。他那裡的規矩,來人只要以禮求見他們長老,哪怕是他敵人,也必以禮相待。

  不過伊氏弟兄詭計多端,就許慫恿那些後輩出頭作梗,上來便將來人激怒,只一口出惡言,稍為動手,立成仇敵,不將那些人打倒,龍、郁二家長老決見不到,就是出來,也未必有理可講。此行務要格外小心,犯而不校,像方才暗傷店夥之事,萬來不得。並說雙方雖是初見,淵源甚深,無心得知,意欲相助,此時偏又不能公然出面,只好暗中竭誠奉告,望勿見疑。夜來見過老人,可去半山崖上一見,人如不在,必有書信留下,千萬照此行事等語。

  黑摩勒看完,大為驚奇,覺著道人年老,卻以平輩弟兄相稱,老少兩輩有名人物中均無此人,怎麼想也想不起來。因其口氣誠懇,仿佛關心已極,不由有些感動。只是說得青笠老人和小菱洲那兩家人如此厲害,以為言之過甚。心想:此人和我多半師門淵源,人家好意不可辜負,且照所說相機行事,反正對方非師非長,如其故意欺人,倚老賣老,說不得只好與之一拼了。想了又想,主意打好,也未多說,在店中又吃了幾杯好酒,付了酒錢,走往無人之處,再向胡明打聽老人住處。

  胡明答說:「老人在孤山住了好幾十年,至今仍是一口川音,孤身無兒,但有兩個好徒弟供他衣食。一個姓遊,開著兩家米行,不常在家。還有一個姓黃,便是方才吹笛的漁人,聽說是個孤兒,從小便蒙老人收養,老人也最愛他。師徒二人住在後山漁村左近山崖之上。因老人性愛山水,又有徒弟孝敬日用,日常無事,常在江邊垂釣,魚卻難得見他釣起。起初人家見他身穿一件本地特產的白葛布單衫,冬夏常青,腰間掛著一枝玉笛和一根短玉杖,多大風雪,也不怕冷,只下雨雪時,戴上他那一頂青斗笠,老是對江凝望,像有心事神氣,遇到春秋好天氣,或是月明之夜,必將身邊玉笛解下來吹上一陣。人都奇怪,後來問他,說是五十年前得了一場病,由此不畏寒暑。眾人見他別無異處,人又極好,他那徒弟對人更是義氣,有求必應。

  日子一久,山上下的人全都對他恭敬,稱他老大公,極少有人尋他。聽我祖父說,從年輕初學駕船時,每到孤山,定必見他手捏兩個鐵桃,在江邊石上垂釣,一晃數十年,從未見他換過地方。當祖母、母親去世時,還曾受過兩次無名人的周濟,都是頭一天無意中向他訴苦,他說:『人都絕處逢生,只是好人,天下沒有過不去的事。你回去看看,也許有什救星。』彼時我爹尚在,祖父當他說笑,也未理會。等載客人回去,到家一看,果然有人送來銀子,推說祖父托他帶回來的,未說姓名,放下就走。來人與他徒弟身材神氣差不許多,只有面色衣服不對。

  第二次又是如此。疑心是他所為,前往探詢拜謝。未容開口,便被拿話岔開,我祖父原是老江湖,由好些地方看出是他令徒弟送的,知其異人,不願洩漏,只得退了回來。去年父親死後,才和我說,命我遇時務要恭敬,不可向人提起。近來實在日子難過,昨日提議前往求他相助,被祖父罵了一頓,說:『我家如今人口已少,還有一條船,就賣了去也能過上一兩年。我如非有點骨氣,怎會被老大公看重?如何不知上進,兩次受恩未報,又去明求周濟?』我原因祖父年老,日子太苦,常受人欺,自己年小無力,才有此想。今日一聽恩人是往孤山,本想相機見他,下船時因祖父再三告誡,方始作罷。如非二位恩人對我大好,又是為尋老大公而來,這些話一句也不敢說了。」

  黑摩勒聽出胡氏祖孫與老人相識,因忙著把事辦完,趕往武夷尋人,不願久留。心想:早晚一樣,也許老人已回,何必非等黃昏?便先回船;胡老已然上岸,由一相識山民代其照看;便教了胡明一套話,令其往探老人歸未。

  約有盞茶時刻,胡老忽然趕回,面有憂疑之容,上船便道:「果然二位恩人回轉,差一點沒有誤事。」

  鐵牛聽出有因,問:「怎知道我們回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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