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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鐵牛自無話說,恰巧前面便橫有一條山嶺,偏在右旁,與去路方向相同,只是形勢險峻,無路可上。二人均有一身輕功,自不為難,一路攀援縱躍,到了嶺上。一看形勢,黑摩勒忽然驚道:「路走錯了!」

  鐵牛問故,黑摩勒道:「你哪知道,今日沒有陽光。我一上來,便將方向記好,雖然隨同山路轉折,始終不曾走錯,這樣天色,我最留心。你看此嶺,雖和我們去路相同,再往前去,便偏向東北。今日霧依,半山以下便為雲霧所遮,看不真切,如順嶺脊前行,必將方向走迷。一個不巧,還要走回來路,豈不冤枉?」

  鐵牛答道:「師父既然看出方向不對,仍由下面行走如何?」

  黑摩勒道:「我看今日必有大雨,再到下面,非遇上雨不可。最可怕是,山洪暴發,那時進退兩難,稍為疏忽,還有兇險。如用前法,默記方向,此山蜿蜒回環,前面未必有路,一個記憶稍差,非等日出無法上路,豈不又多耽擱?本來另有一條山路比較好走,但遠得多。我因廟中和尚所留字條,後面畫有草圖,與我所知途向大略相同,並有好些標記,沿途也會發現。他分明恨那兩個奪劍人,但又不便明說去路,故意留此地圖,使我自己醒悟。我料那兩人必由此路逃走,如趕得快,也許能夠追上。你看此圖,凡遇轉折岔道,或山或樹,必留一點記號,此嶺也在其內。所畫只是兩條彎曲黑線,不曾畫完,也許畫到一半,覺著此舉不合,因而中止。前面有一小圈,四外墨點,好似一片樹林,不知是何用意,你想得出麼?」

  說時,師徒二人正在同看和尚所留草圖。

  鐵牛不曾見過這類江湖上人所畫地形簡圖,見上面許多大小黑線縱橫交錯,另外還有不少大小黑點,剛看出一點道理,耳聽下面風雨交作,腳底密雲之中電光連閃,和前日黃山雲海所見相仿,忙喊:「師父,果然下面有雨,只是上面不見陽光,霧氣甚濃,與前夜下面雲海蒼茫,狂風大雨,上面仍是月明如畫,一片晴空,情景大不相同。嶺上如在下雨,豈不惹厭?我們還是快走,先尋避雨之處才好。」

  黑摩勒聞言忽然醒悟道:「我明白了,這兩條黑線,明是這條長嶺和右邊那片高山,盡頭交錯之處的小圓圈,必是一所人家莊園,可惜天陰霧重,看不出來。」

  鐵牛接口道:「師父說得對,那些小點,和廟前所點樹石一樣,必是一片樹林。看去相隔還不甚遠,此圖畫到圓圈為止,也許那兩人投到這一家去,我們快走。」

  黑摩勒笑道:「牛兒所見,正合我意。但那小圈在黑線當中,看不出地勢高下,如是人家,決不會在高山頂上。此時雲霧迷目,看不出來,且尋到那裡,相機而行,我們不知對方虛實,小心一點好了。」

  說罷起身,又走不遠,風雨越大,連嶺頭上也下起雨來。

  二人一路飛馳,因覺前面有了落腳之處,急於趕到,也未再記途向。且喜上面雨勢不大,一晃跑出三四裡,連經兩個左右轉折,地勢漸低。黑摩勒剛想起地圖一角被火燒去,上面好似留有字跡,可惜當時粗心,不曾看到,便自燒掉。鐵牛低喊:「師父,雨下越大,路快走完,如何不見人家?」

  黑摩勒因鐵牛所穿黑衣乃是新近仿製,並非皮質,又未上油,經雨一淋,粘在身上定必難過,心生憐借。又因昨早起身,不曾休息,雨是越下越大,到處白茫茫,水汽蒸騰,雲霧低迷,就有人家,不到近前也看不出,側顧道旁有一崖洞,那面還有幾株大樹,濃陰如幕,正好避雨,吃點東西,便把廟中尋到的幾塊幹饃取出,拉了鐵牛一同走進,命將濕衣脫下,換上幹衣。鐵牛因見師父身帶小包已在遇賊昏迷之時失去,只自己包中還有兩身中小衣,此去要行長路,幸而七指凶僧所帶金銀被自己取了些來,放在身旁,尚未失落,否則連用的錢都沒有,笑答:「雨還未住,換上幹衣,走不幾步仍要淋濕。衣又不多,且到天晴,與師父一同換洗吧。」

  黑摩勒知他用意,便未再說。

  師徒二人,一人拿著一塊幹饃,同立洞口,邊吃邊看雨景。當地已離嶺腳不遠,雨勢更大,空中雷電縱橫,轟隆砰訇之聲震得山搖地動。那雨宛如天河倒傾,淩空直瀉,雨點都有手指粗細,打在石土上面,密如擂鼓,聒耳欲聾,聲勢已是驚人。山嶺上的雨水,再由高而低,分成大小數十百股洪流,虹飛電舞,挾著大量泥砂山石,由高而低,狂沖下來。地上浮泥砂土,晃眼全被涮盡,露出石骨。差一點的小樹,撞著兩股大的,只沖得兩沖,不是當時折斷,便連根拔起,捲入駭浪之中,隨流駛去,一路翻滾轉側,一晃穿人下流水霧之中,不知去向。到處石裂崖崩,枝折木斷之聲,與迅雷風雨,織成一片繁音巨哄;滿山林木搖晃風雨之中,起伏如潮;大片暗雲,不時隨風急湧而過,疾如奔馬,眼睛稍為一花,仿佛整座山巒,就要被那狂風暴雨一齊卷走之勢,身歷其境,比起前夜雲層之上所聞所見,格外驚心駭目,威力也更大得出奇。

  鐵牛急道:「這雨越下越大,如何走法?那二人想必迫不上了。」

  黑摩勒笑說:「徒兒真個蠢牛,這雨落得才好呢。你想,我們都不能走,那兩人怎麼走法?何況他們還未必想到我們趕來,遇此大雨,必在途中停留,不等天晴不會上路。我們出其不意,等雨稍小,乘機趕去,多半可以追上。此是天助,怎倒發起急來?」

  鐵牛方始醒悟,不時朝外看雨。黑摩勒知他忠心,笑道:「你不要急,大風已起,不久雨止。不過雨後山洪大大,高處如此,低處可知。和尚所畫小圈,如是人家,看形勢必在山下,就是天晴,也不容易起身。你已兩日夜未睡,可在洞內休息一會。可以走時,我再喚你起身。事前也許先往探路,你在洞內等我,不要跟來。方才打算冒雨起身,今已變計,非等雨住不能上路。速將濕衣換下,省得難受。你穿上尋常衣服,外表像個村童,萬一遇見敵人,還可占點便宜,代我辦事,豈不也好?」

  鐵牛先還不肯,後經強勸,方始應諾,把濕衣換下,臥在石地之上,濕衣也放在洞口吹起。

  黑摩勒原意,和尚地圖所畫小圈,不知用意,見嶺已走完,還看不出一點形跡,又想:那兩少年既投此地,主人必與一黨。欲往探看,不願鐵牛跟去,強勸臥倒,還不放心,又用手法按摩。鐵牛到底年幼,初行長路,日夜奔馳,身早疲乏,見師父如此憐愛,更加歡喜。先恐師父獨自起身,前往犯險,不肯閉目,後經按摩,覺著周身鬆軟,舒適非常,由不得昏沉睡去。等到醒來,瞥見洞角陽光,知已天晴,喊了兩聲「師父」

  未應,忙出洞外一看。夕陽滿山,夭已申西之交;風雨早住,天色清明;山容一片青鮮,宛如新浴;到處瀑布交流,玉龍飛舞;低凹之處平添出許多湖蕩,微風不揚,水平如鏡;天光雲影,倒影相涵;時聞鳥鳴關關,十八為群,飛舞跳擲於斷樹殘枝之間,剔羽梳翎,悠然自得,滿目均是清新明麗之景。比起方才愁雲慘霧,雷風暴雨,仿佛換了一個世界。到處查看,哪有師父人影?心想:方才大量山洪,都化細流,除卻遠近山崖上添了好些瀑布而外,嶺上已無水流,石地已幹,分明天晴已久。

  師父離開多時,如何未見回來,莫是孤身犯險,中了對頭圈套?不由著起急來。因師父說前途如有人家,必在嶺下;心慌意亂,也未回顧,拿了紮刀衣包,便往下面馳去。快到嶺下,忽然瞥見左側面有一小山,由上到下滿是竹林。山下橫著一條小溪,半山上面似有紅牆掩映。耳聽兒童笑語之聲,由山那面隱隱傳來,以為圖上小圈是指小山而畫,相隔不過裡許來路,師父怎會一去不回?明已失陷在彼。連急帶怒,覺著村童裝束容易向人打聽,心中盤算,腳底飛馳,一口氣奔到小山前面,一看竟不能過去。

  原來山旁溪水寬約三丈,遠看甚小,到後才知,對面小山又是上下壁立,就能縱過,也無立足之地。又恐人單勢孤,師父尚且被陷,何況自己,上來必須遇事小心,假裝村童,山中迷路,先往探明底細,方可下手。只得強捺火氣,假作從容,朝那前山一面繞溪走去,漸漸看出山腰廟字環山而建,十分整齊。上來先存敵意,認定廟中決非善良,必與奪劍少年同黨,及至繞著溪流走出不遠,忽然發現山前一帶竟有大片田畝果園,並有一條道路南北相通,仿佛是一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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