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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黑摩勒先因下面火箭爆發,微一分神,再往上看,少女已無蹤影,等到二次出現,因正關心鐵牛安危,飛身趕上,落地再看,人又不見,心中驚奇,暗忖:此是何人?以前似未見過。一個女子,竟有驚人本領,真個難得。不顧埋怨鐵牛粗心,先朝上面說道:「這位姊妹貴姓,可容黑摩勒一見麼?」

  隨聽崖上少女答道:「黑師弟不必客氣,彼此有事在身,時機緊急,快請上路,這兩具賊屍,由我代你收拾好了。」

  黑摩勒耳目最靈,記性又好,一聽少女竟認得自己,又是一口湘音,猛想起前在金華江船見一女俠,乃是丐仙呂瑄義女呂不棄,聽說本領極高,已是劍俠一流。次日北山會場上並未見她在座,由此不曾再遇,心想此女原為北山赴會而來,如何臨場不見?因正忙於對敵,也未在意,不料在此相遇,好生奇怪,笑問:「你是呂師姊麼?」

  少女答道:「黑師弟怎不聽話?你前途還有好些艱難,說這空話作什?將來見面再談,請快走吧。」

  黑摩勒聽出對方行跡隱秘,好似不願人知,已有嗔意,不便再問,素日又不喜與女子交談,只得道聲:「多謝師姊,小弟去了。」

  說罷,便同鐵牛起身,朝前飛馳。

  到了路上,想起前事,覺著此女性傲,偏又得了她的幫助,心中不快;又見鐵牛低頭同行,一言不發,似因方才輕敵大意,幾中暗算,不好意思。心中憐愛,不舍怪他,正想勉勵幾句,人已走到半山腰上,忽聽鐵牛「噫」了一聲,手指後面來路,口喊「師父」。回頭一看,原來那地方正好望見來路兩條穀口,目光到處,正是白衣少女,還有兩個少年男女同伴。男的也是白衣佩劍,身法十分輕快,另一少女,穿著一身短裝,看去眼熟,相隔已遠,看不清面貌。三人同在一起,由少年提著一具賊屍,往暗谷旁邊危崖之上走去,其行若飛,晃眼不見,遙聞鐵花塢那面,又有兩串輕雷爆發,底下便不再有聲息。仔細尋思,和呂不棄一起的短裝少女,身材頗似江家小妹。

  日前雖然有人接她母女和柴大娘、阿婷等人,往兵書峽隱居避禍,此時應將到達,但是小妹母女二人相依為命,不會半路離開,路又不對,怎會同了呂不棄,深夜之間來到鐵花塢賊巢附近,又不肯與我相見,是何原故?自己素來不喜女子,獨對小妹十分敬重,一半固為她是好友江明之姊,無形親切;一半也為小妹孝友聰明,文武全才,是生平所見奇女子中第一人物,格外看重之故。小妹也把自己當作親兄弟一樣看待,斷無對面不肯交談之理。如是阿婷,此女最是溫柔誠懇,更不會避而不見。以為看錯了人,等了一會,不見男女三人出現,天已不早,只能加急飛馳,往古廟中趕去。

  師徒二人一路飛馳,不消多時便趕到古廟前面。天還未亮,遙望廟門大開,裡面靜悄悄的。月光已早西沉,光景昏暗,只當中大殿上,一盞長明燈殘焰熒熒,照在佛頭金臉之上,一閃一閃放著微光,顯得廟中景色分外陰森。黑摩勒心想:此時離明不遠,和尚應做早課,如何僧廚無煙,由內到外,冷清清的不見一個人影?心中奇怪,便令鐵牛伏在樹後,孤身入廟,悄悄掩了進去,走完二層殿堂,未遇一人。到了後偏殿,才見禪房之中燈光外映。走過一看,房中榻上,到處什物狼藉,淩亂不堪,仿佛和尚已去、剛走不久神氣。知道奪劍二少年已在自己到前起身,廟中和尚也同逃走,不由又急又怒,覺著這大一座廟,人決不會走光。方想往別處搜查,只尋到一人便可拷問,忽然發現那盞油燈下面壓著一張紙條,忙走進去,拿起一看,上面留有不少字跡。昏燈無焰,光影昏黃,燈頭上還結有一朵如意形的燈花,分明連和尚也走了不少時候,便把燈花剔去,就光一看。

  紙條乃和尚所留,大意是說:廟中師徒九人,原是一家,當初也是江湖上有名人物,為了仗義救人,樹下強敵,對頭厲害,殘忍凶毒,終年追迫,不得已全家削髮為憎。隱居本山避禍已近十年,每日自耕自吃,也頗相安。不料日前來了兩個少年朋友,以前受過他家大人好處,自己蹤跡也只此老少數人知道,自然以禮接待。來人似往黃山有事,不知何故,寄居廟內,彼此心照,也未盤問。誰知來人年少任性,目中無人,看在他父師份上,仍以上客相待。今夜由外歸來,帶回一口寶劍,先並不知來歷,因見二人形跡詭秘,神色不定,於是生疑,命人愉看,才知此劍名為靈辰,是由鐵花塢三凶門下盜党手中奪來,並還殺了二賊。自己在此隱居,不願人知。

  三凶何等厲害,初來之時,曾對自己生疑,幾次命人明暗查探,軟硬兼施,受了許多惡氣,全仗能夠忍氣,百計掩飾,三凶才當廟中僧徒是些苦修和尚,暫時相安。因三凶與對頭相識,每日均在提心吊膽,暗中戒備,如何還敢惹他?此劍原主人,三日前又曾聽人說過,不是三凶所有,為了此劍,必要生出許多事來。原主人見面,也許還能分說;三凶人多勢盛,料定外人走不進來,一旦想到此廟,必生疑心。自己如是尋常僧徒,也可無事,偏又會點武功,對方只要細心考查,必被識破,有口難分,如與明言身世,又將仇敵引來,更是滅門之禍。

  這兩人年少無知,在此作客,為主人留下這大後患,不露一字,反而連夜起身,情理上實在講不過去,為念他父師的舊德,又知大錯已成,無可挽回,反正難以安身,行時仍以客禮相送,並未說破;一面整備行裝,隨後起身,另覓安居之地。因料原主人早晚必至,如生誤會,必要搜尋蹤跡,對方多生枝節,徒勞無功,自己也添不少麻煩。沒奈何留此一紙,說明經過,以表心跡,看完請將紙條燒去。奪劍人的來歷雖然不便明言,但他父師也是隱名大俠,閉門多年,不喜多事,此舉未必願意。如往尋他,當在江西省內。此去如能得到線索,切忌魯莽,只能以禮為先,明言來意,專尋他的尊長,哪怕對方不舍此劍,也必割愛交還。否則他們人多勢眾,無一庸手,就能將劍取回,事前也難免多生閒氣,豈不冤枉?誠心奉告,幸勿多疑等語。未了還有兩行,上寫:「此去如遇一個手持鐵核桃,腰懸一技二尺來長青玉杖,白髮紅顏,胸垂長髯的白衣矮胖老人,千萬留心,不可得罪。」

  仿佛和尚臨走以前所添。

  黑摩勒想起卞莫邪所救少女別時所說隱居小孤山漁村中的龔姓老人形貌,正與和尚未兩行所說老人相同,知非虛語;又看出廟中僧徒不是盜賊惡人,處境可憐,存心也頗和善,不由生出同情。剛要燒去紙條,忽又發現後有地形草圖,忙即滅火收起。想了想,尋到筆墨,在牆上明顯之處,寫出自己大鬧鐵花塢,出來遇到一人,得知殺賊奪劍的兩人乃西北路上有名飛賊,現往古廟投宿,跟蹤來此。

  不料二人業已逃回甘肅,因疑廟中和尚與之同黨,怒火頭上,動起手來,將廟中僧徒全數打跑。後來發現和尚實是好人,只會一點尋常武功,出家已二十年,同了幾個徒弟在此苦修,不合冒失將他打跑,現知奪劍人無意之中來此投宿,與他無干。今夜便要起身跟蹤追趕,奪回寶劍,再尋三凶算帳。為念廟中僧徒創業艱難,苦修不易,萬一膽小不敢回來,特地壁上留字,如有人回,只管安居,不必在意等語。

  寫完,鐵牛在外久候不耐,也試探著走了進來。師徒見面,互一商量,算計兩少年必在鐵牛廟前起身之後,回到廟內與和尚見面,不久便自走去。為時雖久,憑自己的腳程,也許能夠追上,便同起身,到了廟外。

  天光已亮,只是晨霧未消,朝陽還未升起。晚色迷蒙中,登高四望,近處群山好似籠上幾層輕紗,稍遠一點便看不見山形;鐵花塢賊巢一面,昨夜野燒似早熄滅,不見一點煙痕,山容也在有無之間,一眼望出去,靜蕩蕩的,全不像是經過爭殺之境。鐵牛首先笑問道:「師父,昨夜大鬧鐵花塢,火攻賊巢,三凶想必憤怒非常。後又來了一位發火星的異人,不知是誰?車三太爺和卞師伯又往賊巢擾鬧,聽說芙蓉坪還派有人來。我們走時,又殺了兩個賊黨。三凶吃此大虧,決不甘休。為何這等清靜,不見賊黨追來,是何緣故?」

  黑摩勒聞言,暗忖:昨夜事情鬧大,仇恨已深,連廟中憎徒均料三凶必要趕來生事。我由山谷到此,也有不少時候,就說賊黨尚未想到自己所行途向,也應有人出來搜索。此山正對賊巢一面,居高臨下,鐵花塢雖看不見,賊黨如在山中走動,一望而知,為何不見一點動靜?還有呂不棄同那兩個少年男女,既來此山,十有八九是尋三凶晦氣,分手時節,正在掩藏賊屍,離明已不甚遠,如往賊巢動手,此時應在惡鬥,如何也無形跡?心中老大不解。

  走出不遠,雲霧越濃,賊巢方面已看不見山形;伏地靜聽,也無走動之聲,料知事已過去,賊黨並未追來。心疑車、卞二人將賊黨引往別路,無人作梗,樂得省事。又往前趕,走了一段,計算里程,少說也有五六十裡,漸漸繞往黃山邊界。因是取道山中,直奔湖口,有這一大早,賊黨就是追來,也迫不上,再要走往古廟,發現壁上留字,必當自己往西北追趕奪劍少年,不會往江西去,後路已無可慮。先想車、卞二人曾有事完隨後追來之言,許久不見趕到,也就丟開。

  四山雲起,天已近午,大地上還是暗沉沉的,頗有雨意。所行乃是黃山腳下,一片山野,岡巒起伏,道路崎嶇,荒涼已極,始終不見一點人跡往來。黑摩勒暗忖:天色如此昏暗,這場雨下起來一定不小,沿途不見人煙,莫要又和前日一樣,連個避雨之處都沒有。早知如此,還不如趕往高處上走好得多呢。心念一動,便告鐵牛走往高處雲霧之上,免得遇雨淋濕。好在還有大半日工夫,等雨過天晴,然後走往低處,穿山而行,以防低凹之處驟遇雨中山洪暴發,將路隔斷,進退兩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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