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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車衛將人打倒,轉身喊道:「小牛兒還不出來!問這狗強盜,把你師父弄到哪裡去了?單問我要人,有什用處?我又不是真的神仙,會分身法,全憑猜想,哪知道詳細呢?」

  羅綱忙定心神,偏頭一看,敵人已離開好幾丈,前面崖下有一小孩跑來,正是鐵牛,迎著花子,雙方正在說笑、並不曾理會自己,暗忖:自己武功頗高,難逢敵手;這花子空手奪刀,一掌將我打倒,自稱車三太爺,定是賊叫花神乞車衛無疑,再不見機,非送命不可。想了又想,除卻抽空逃走,萬無生路。報仇二字,真是休想。忙忍奇痛,運足全力,冷不防,翻身縱起,便往來路逃去。

  鐵牛見賊逃走,大聲急呼:「三太爺,狗賊逃走了!」

  說罷要追。車衛伸手攔住道:「你這蠢牛,怎無出息?我話還未說完呢。他逃不掉,忙些什麼?」

  羅綱先恐敵人追來,中途回望花子和鐵牛仍立原處,說笑未動,心神略定,以為腳程素快,只要逃出裡許來路,便不致被他追上;久聞賊叫花心狠手黑,向不容敵人逃命,如何打了一掌,不再過問,逃出老遠,還未追來?也許故意放我逃走。再一回顧,花子和鐵牛均被崖角擋住,看不見人。心中猜想,一路留神查聽,身後並無腳步之聲,雖似敵人未追,仍是情虛,一口氣奔出五六裡。眼看前面樹林過去便是穀口,仰望來路崖腰也無人影,料知敵人不曾追來。心中一寬,覺著右臉痛木腫起老高,伸手一摸,半臉汙血已被山風吹幹,繃得生疼,半口碎牙,還有兩枚未曾吐掉。越想越氣,怒駡:「賊叫化欺人太甚!等我回山稟告師父,早晚將你擒來千刀萬剮,才能消我今日之恨!」

  因無人追,跑了一段急路累得直喘,又負傷痛,便把腳步放緩,想往林中歇息。正在自言自語,連聲咒駡,眼前倏地一暗,一團黑影迎面飛來。

  林中光景較晦,由明入暗,羅綱心又有事,驟不及防,往旁一閃,不曾閃開,吧的一聲打在左臉之上,覺著火辣辣,並不甚痛,但有好些漿汁濺得滿頭滿臉都是。伸手一撈,乃是一團污泥,微帶臊氣,同時瞥見對面樹下閃出一個小孩,正是鐵牛。怒火頭上,也不想想,路只一條,鐵牛一個小孩能有多大本領,會越過他搶到前面埋伏傷人?伸手一摸,刀已不在,剛想起刀被花子奪去,鐵牛已笑嘻嘻縱向面前,開口便罵:「狗強盜,還我師父,否則要你狗命!」

  羅綱急怒攻心,順手取出兩隻鋼鏢照準鐵牛便打。眼看打中,忽聽錚錚兩聲,二鏢相繼往旁一偏,好似被什東西暗中打落,斜墜一旁山石之上,打得火星四射,心方一驚,忽聽鐵牛急喊:「三太爺,怎說話不算數?我會接鏢,誰還怕他這些破銅爛鐵!」

  隨聽身旁大樹上哈哈笑道:「小牛兒胡說,我說狗強盜不值我動手。我只恨他兇橫無禮,不放逃走,由你上前拷間,沒和你說不管冷箭,怎叫說了不算?這廝一把刀被我甩去,雖有幾樣破銅爛鐵,當我面前也施展不開,只管打他。我看住你,拷問他便了。」

  羅綱聞聲抬頭一看,花子正坐大樹橫枝之上,和鐵牛相對笑駡,仿佛自己成了網中之魚,由這老少二人隨意戲弄,毫不在意,不由嚇得亡魂皆冒,轉身就逃。剛到林外,猛覺眼前一片玄雲飛墜,定睛一看,正是花子攔住去路,罵道:「不要臉的狗賊,快滾回去!聽小牛兒問你。如說真話,死起來還痛快點。真要逼我動手,你就死活都難,受罪大了。」

  羅綱驚魂皆顫,嚇得不住往後倒退,戰戰兢兢喊得一聲「車三太爺」,砰的一聲,背心上早中了一拳,打得心脈皆震,兩眼烏黑,口裡發甜,忙即閃身回顧,正是鐵牛,戟指罵道:「狗強盜:乖乖隨我到林中去說出實話,由我一刀將你殺死還好過些。否則,三太爺的厲害你想已知道,就來不及了。」

  羅綱也是有名人物,想不到陰溝裡翻船,受一小孩子惡氣。當著車衛,休說動武回手,連活都不敢說一句,沒奈何,只得面向車衛說道:「我與三太爺無仇無恨,方才冒犯,乃是一時無知,還望原恕。有話好說,請勿動手。」

  鐵牛兩眼一翻,還未開口,車衛已張口啐道:「放你狗屁!你這類狗強盜碰著三太爺,就算到了老家,除卻乖乖受報,還有什麼理講?你們如講情理,也不會傷天害理,殺人放火,姦淫擄掠,無惡不作了,今日總算害人不成,報應臨頭。問你什麼,就說什麼,只不惹小牛兒出氣,包你好死,少受許多零碎。」

  羅綱聞言暗忖:近聽人言,好友偷花大保尹明被車衛點了七絕要穴,毀去身上一條主要經脈,死前曾受無限苦痛,以及敵人處置惡人手法之慘(事詳《雲海爭奇記》),不由心膽全寒,覺得仇敵方才一啐,頭上好似中了許多石子鐵沙,其痛入骨,明知萬難活命,逃是決逃不脫;鐵牛瞪著一雙怪眼,又在怒喝:「狗強盜再不跟我走,我又要打你了!」

  心想:黑摩勒武功不曾試過,享此大名必有實學,小狗是他徒弟,同在一起,料非弱者。別的不說,單是自己一身輕功,曾經苦練,腳程何等迅速,賊叫花有名怪物,追向前面不足為奇,小狗怎也被他追上?方才打我這一拳,直似中了一下鐵錘,打得臟腑皆震,已受內傷。看神氣,就是小狗恐也不是敵手,何況賊叫花守在一旁已然發話,如其反抗,必和尹明一樣遭那慘禍。反正是死,不如光棍一點,還落一個痛快,忙把心神一定,忍痛答道:「今日遇上三大爺,是我報應。我已認命,你問就是,有問必答,我說好了。人生都不免死,小小年紀,何必狐假虎威,欺人大甚?」

  車衛罵道:「你少放狗屁!三太爺對待惡人匪徒向例軟硬不吃,只有一面。再要欺他年小,強充硬漢,裝點門面,你就要受活罪了。」

  羅綱此時周身傷痛,連受仇敵淩辱還不敢稍為倔強,先還急怒交加,切齒恨毒,暗中咒駡,繼一想生平害人甚多,每次殺人也是不容對方喘氣,理應照報,還是低頭服輸,少受活罪。只得諾諾連聲,垂頭喪氣跟了鐵牛同到林內。

  鐵牛先尋石頭坐下,再令羅綱坐在對面樹根之上,問完師父被賊党誘敵人伏暗算經過。本和車衛說好,問完前情便將羅綱殺死,為了師仇,心中恨毒,立意想給仇敵吃點苦頭,故意笑道:「三太爺說你是個慣賊,不叫羅綱。你這狗強盜,到底叫什麼呀?」

  羅綱此時受制小孩,和犯人一樣,自吐口供;鐵牛天性疾惡,又受了乃師傳染,問得又刁又可氣,使人哭笑不得,羅綱幾次激怒想要拼命,均因尹明前車之鑒,勉強忍耐。等到問完,滿擬可以求個速死,未等開口,仇人忽又撇開正題,故意譏嘲,詞色越發難堪,實忍耐不住怒火。剛把兩道橫眉一豎凶睛一瞪,未及開口,鐵牛已先罵道,「狗強盜不要臉!以為三太爺早已離開,你就紅眉毛綠眼睛,想要發橫麼?三太爺不在,小爺照樣能收拾你。有屁還不快放,想吃苦麼?」

  羅綱聞言,不知鐵牛有心捉弄,要他好看,偷覷車衛果然不知去向,一時性起,暗忖:我並不怕死,無非賊叫花心狠手黑,被他制住比死還要難受,此時不問小狗所說真假,賊叫花只離開稍遠不在眼前,便拼得過。且先殺了小狗再說,能逃則逃,便是敗在小狗手裡,只不想活,隨便用暗器回手自殺總辦得到,好歹也出一點惡氣。主意打定,再往左近樹上仔細一看,並無人影,心膽立壯。剛伸手把鏢取出,待要發難,鐵牛早已看出他的心意,笑駡:「狗強盜,賊眼亂轉,想要冒壞麼?」

  話才出口,羅綱揚手就是兩鏢,口方怒駡:「小狗依仗賊叫花便敢欺人,我先要你狗命,日後再尋賊叫花報仇!」

  話未說完,鐵牛先是身形一閃,避開第一鏢,同時伸手把第二鏢接去,回頭就跑,口中急喊:「狗強盜暗器厲害,請快幫我一幫!」

  羅綱明見雙鏢不曾打中,仍然不知厲害,一面喝罵急追,一面把身邊暗器毒藥弩彈全取出來,口中大罵:「小狗,你那賊叫花已往一旁挺屍去了。今日大爺非把你斬為肉泥,不能消恨!」

  鐵牛已逃往一株大樹之後,二次大喊:「你老人家還不快來,我了不得了!方才的活算我說錯。再不出來,狗強盜罵你,我多難受呢。」

  羅綱原是三凶得意門徒,有名的飛賊惡判官常挺化名來此,所發毒藥連珠弩彈,百發百中,中人必死。本想朝前亂打,不料鐵牛乖滑,得有高人指教,繞樹而逃。正待追去,聞言,心疑車衛尚伏林內,心方一驚。又想:我已不想活命,至多賊叫花突然出現,只要回手用箭一刺,當時了賬,本是死拼,怕他作什?心念一轉,瞥見鐵牛樹後探頭扮了一個鬼臉,心更怒極,揚手又是兩枝毒箭,鐵牛一閃即隱,全都打空,奪奪兩聲釘向樹上。剛往前追,想用聲東擊西之策,左右繞樹亂打,猛覺身後急風颯然。

  未容回顧,背上已似中了一把鋼鉤,痛徹心肺,周身不能轉動。剛驚呼得一聲,鐵牛已笑嘻嘻迎面走來,同時身後也走過一人,正是車衛。心正叫不迭的苦,老著臉皮哀聲求道:「三太爺既然未走,事情想必眼見。這小孩實在欺人大甚。我已把話說完,他還要給我難堪。泥人也有土性,如何忍耐得下?我常挺自知孽重,應該受報,不想求生,只望三大爺賞我一個痛快,做鬼也感念你的好處。」

  車衛連理也未理,先指鐵牛罵道:「你這小玩意,真個壞極!只想我多給他吃點苦頭,也不想想此賊身上破銅爛鐵有多厲害。我剛抓他一把,就跑過來。他已情急拼命,我要不把他背筋骨錯開,你還想活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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