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北海屠龍記 | 上頁 下頁
一八


  徐婆、眇女卻是旁觀者清,見壯漢來路乃是順流,少年木排穩停水上,前頭激起來的水花高達二三尺,木板駛離木排還有丈許,忽似被什東西阻住,不能再進。壯漢只顧仰望群鴉攫肉,竟未在意。鴉群得肉以後,也未遠走,就在空中爪喙齊施,翻飛撕吃。吃完便百十為群,各做一隊,在木排左近湖面上回翔不已。一會,到場群鴉俱得肉而退,只剩兩隻身作純碧的大鴉,在排前飛翔。壯漢方始想起此來使命。重又厲聲喝問道:「誰是排主人,沒長耳朵麼?」

  壯漢原是披麻教下門人,武功甚好,又會一點邪法。說時見排上主僕多人說笑自如,仍是不理,怒火上攻,往起一縱。本心少年必是富貴人家子弟,游湖行樂,不知江湖規矩,並非有意相犯。來時師長原命,問明對方如系事出不知,或是排上么師,受了官家強迫,不令避讓神路,略打招呼,也就拉倒。只因為素性凶野,又是粗心,連問數聲不理,除這一僧一俗外,均是鮮衣俊童,看不出哪是排上水手,不由犯了平日兇橫習性,自恃本領,意欲縱上排去,管他是誰,先用本門黑手打傷幾個再說。

  誰知身已吃人定在板上,先不覺得,這一縱,竟似生了根一般,不曾縱起。反因用力太猛,如非武功還好,幾乎將腳折斷。同時瞥見對面排頭浪花飛舞老高,排並無人駕駛,穩停波心,一動不動。自己所乘木板並未命停,怎也定住,先前只顧看鴉,竟未覺察,才知對方不是易與,又驚又怒。方想開口喝問來歷,暗中行法抵禦,並發動暗號通知自己人,趕緊應付時,忽見排上有一侍童,向少年躬身說道,「狗賊惹厭。」

  話未說完,少年秀眉微聳,冷笑道:「麼麼小丑,也值多說。鴉兒吃飽,須有個發付,就命雙翠他們打發了吧。」

  幼童剛剛應諾,還未發話,當空兩隻初次見到的碧鴉,倏地一聲怒鳴,那百十為群,四外環飛的鴉隊,立時疾飛而至,齊朝壯漢當頭壓下。

  也是群邪該走揹運。妖巫往孤山訂約歸途,想起主持人許泰所約能手,有兩個尚在途中,又聞么十三娘等三妖婦的死訊,意欲謹慎從事。好在湖上船家均多得信,所擇地點又是僻路,於是去來均未發令淨湖。已將到達,忽見一船一排遊行湖上。船隔較遠,還不怎異樣。排卻正當去路右側,相差只有二尺,再進一點,便即撞上。回顧船上人,又似貴家公子招僧游湖,不似有心作對,本想放過。

  到後同黨商說,此舉如不過問,大損威望。妖巫向化,乃粉郎君許泰師叔,也是披麻教中有數人物。便命喬裝水手、準備鬥法時埋伏作祟的徒党馬二,前往相機行事,找個落場便罷。不料人未到達,鴉群已經飛集木排上空。當時雖見木排停水不動,覺出有異,卻未看出別的異兆。對方豪情勝概,行跡不似江湖上人,适才不曾避讓打招呼,好似事出無知,並非有意為難;那些烏鴉,多系當地鴉神廟原有鴉群,每日照例飛逐行舟求食,一般商旅常買食物拋空施捨,常有的事,無足為異。

  越認為對方志在游湖喂鴉取樂,學了一點尋常禁制之術,人前賣弄,無關緊要。偏巧許泰所約幫手恰在此時趕到,一個是許泰的師父、本門老前輩老排神麻衣長老羅亮,一個是黑煞教中有名人物鬼令牌神火蕭原。知道蕭原隱跡多年,久不出山,這次許泰約他,不過想憑乃師情面,略作萬一之想。今早日限將近,所想望的能手一個未到。自己雖奉羅亮之命,期前代主全域,照著預計行事,往見敵人訂約,因對方神態從容,聲色不動,連日查探不出一點端倪,按照以往臨場經驗,這等形勢,主持人明是勁敵,心中正在愁慮,不料蕭原競會親身趕到。有此一人,多半可操勝算,何況還有羅亮和別的能手,心中一喜,問知人已來在水霸萬和家中。

  遙望馬二停在木排前面旁觀,雙方並無動作。不知馬二粗心驕橫,木板被人定住,不令挨近,並非自停。只當馬二看出不是對頭,欲等事完,再找過節。否則,就對方不發難,去人也該動手,怎會如此安詳:馬二又未行法報警。忙中有錯,竟未仔細觀察,立和同黨趕往萬家去訖。

  這裡馬二見勢不妙,未及施為,湖上萬千烏鴉已風馳雲集,飛撲而下。馬二自恃邪法,哪知厲害。因見來勢疾如飄風,只顧迎禦,忘了先向妖巫報警,匆迫問口中大罵:「扁毛孽畜,也要找死。」

  手還不曾揚起,猛覺狂風撲面,又勁又疾,休說行法傷害群鴉,連口氣都被逼得不能透轉。那風更似夾有千萬斤的大力,無法與之相抗。同時眼前一黑,身子往側一歪,就此翻落水中。馬二既會邪法,又精水性,本可無害,無如身子吃人定在板上,並未解脫。落水之後,知道鴉群兩翼風力絕大,尋常舟船如有誤殺,鴉群定必合力來攻,各將兩翼急煽,多大的船也吃煽倒。尤其是專啄仇人的雙目,為數大多,防不勝防。出水前如不準備停當,一個措手不及,反為所傷。也沒想到排上主人的厲害,反想水中行法,將群鴉一齊殺死,就勢給對頭一個好的。百忙中雙足一登,打算泅向一旁,再行下手。

  不料和先前一樣,木板緊附腳底;尤厲害的是連身子也不能彎轉,頭下腳上,倒懸水中,休想移動,灌了一口滿的。鴉群也不入水下擊,只是狂煽不已,一時駭浪如山,驚波亂漩。馬二倒懸水中,吃四外水力擠壓,有法難施,如何禁受。周身浪打奇痛,口鼻迫緊,氣透不出。想噴水換氣,又敵不住水力,微一張口,水便猛灌進去。越往後,越支持不住,晃眼淹死,板上禁法也解,就此隨流而去。鴉群立散。這本是瞬息間事。

  港口船排均是萬和手下,瞥見群鴉飛撲,馬二人水,因知馬二不是庸手,又未見排上少年有什動作,當是無意中惹了烏鴉所致,少停必有殺手,還在觀望。及見木板漂去,群鴉飛散,馬二人未再見,方覺不妙。木板上邪法一破,妖巫也自警覺,匆匆告知羅、蕭二人,當先趕來,問起前事,又急又怒。因恃大援在後,縱上原乘木板,點上身前香燭,飛駛而至。見排上一僧一俗,仍和沒事人一般,知非弱者。相隔丈許,將手一指,木板便停。隨口大喝道:「我适才已與秦老定好約會,明早雙方分個高下。你們是否與他同黨,為何無故傷人?有本領的,通名領死。」

  少年還未答話,旁坐和尚已先開口道:「我們本來遊湖,不想管什閒事,你們自己不好,無故欺人。你那徒黨現已淹死,隨水流往孤山,被你那對頭命人將屍首撈起。他不合兩次用力,腳筋已斷,雖成殘廢,性命許能保全。我佛家以慈善為懷,依我相勸,最好免動貪嗔,縮頭回去;或是仍與你那對頭相持,自應劫數。否則不等明早,你們今日便難討公道了。」

  妖巫向化素來兇狠陰毒,加以成名多年,明知對方必不好惹,無如惡氣難消,無法落場,聞言獰笑一聲,問道:「你兩個叫什名字?」

  話還未完,少年冷笑道:「憑你這披麻教下無知餘孽,也配問我姓名來歷麼?」

  隨說,隨將手中蕭剛往起一揚,吃老僧隔座伸手阻住道:「這班餘孽小丑,伏誅在即,師弟何苦又開殺戒?由他去吧。」

  妖巫本是借著說話,以待後援,就便準備邪法,暗下毒手。方想:「羅、蕭二人行動神速,已知來了強敵,怎還未到?」

  猛聽羅亮用邪法傳呼,令其速歸,千萬不可動手,心中一驚,剛剛停手,猛又聽和尚未句話一聲「去吧」,人耳直似迅雷暴發,震得心神悸越,幾欲散落。知道不妙,還想交代兩句再退時,腳底木板已不由自主,箭也似急往來路退去。

  妖巫一走,少年轉向和尚道:「我因雙翠為同類乞食,知道神鴉港群邪盤踞,欺淩善良,偏生木行所約幫手也非善類,意欲任其火並,自行生滅,內中雖然牽涉吳道友的門人,到時也能自了。我又奉有恩師之命,不久回山,本心不想多事,連港口均未去。他們反來犯我,真個不知自量。如非師兄勸阻,怎能容他回去?」

  和尚笑道:「這夥餘孽惡貫已盈,時至自然全盡,我們不值與他們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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