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北海屠龍記 | 上頁 下頁 |
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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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婆道:「我們在此多年,日常又肯留心,附近有名寺院中的方丈,差不多均看見過,這和尚卻是眼生。我想這幾日是久跑江湖的船排,對大孤山、姑塘、神鴉港一帶水路全有戒心。那些本分沒來歷的行商,更嚇得連船排也不敢開出,只等雙方鬥法,分了勝敗,恭恭敬敬,聽憑宰割分派。姓嶽的好交江湖僧道,甘棠湖相隔甚近,不會不知信息,竟敢招搖過湖,去的又是神鴉港一面,其中必有原因。也許一時仗義,想管這場閒事呢。如我所料不差,今日前途便有事故。好在我們是常年生理的老船,許賊多年未到此地。勾結他來的萬和老賊,五年前還是一個幫人的船夥,曾受過我婆媳救命之恩,前年賊星發旺,才有今日,去年老賊居然還想報恩。我雖得知他是惡人,後悔當初不該救他,不肯受報,只收了一點水禮,老面子還有一點。他手下人也認得我們這條船。敢往犯險試探,也由於此。神鴉港口住有我一個熟人,仙姑如若有興,我們便托詞跟去,看看有無事故,就便一探仇人虛實好麼?」 沈琇本來喜事,又與徐婆祖孫談得投機,立即應諾。不知徐婆因聽她是愛孫師執同道,過於信賴;又以乃孫所傳師命,到日必有遇合,除沈琇外,更無二人,認做惟一靠山。偏生沈琇語意活動,非往含鄱口見過所約同伴,不能定準。知道仇人正在大孤山與神鴉港一帶往來佈置,所行邪法甚是殘酷。以為沈琇必是初下仙山,不知邪教底細,意欲相機設法,引往一看,就便查探虛實,激起她的義憤。當時如能全勝,便即合力下手,報此血海深仇;當日如不可能,前對萬和曾有恩德,也可因他設詞化解,另謀善計。沈琇一答應,立即將舵一扳,朝那木排尾隨下去。 船走了一陣,遙望神鴉港,相隔只有裡許。前面木排忽在半箭外停住,排上少年竟率俊童奏起樂來。徐婆不便學樣停舟,正命王氏緩緩向前搖去。一面留神查看最前面港口停泊船排上有無異狀。猛瞥見左側水面上駛來一條二尺來寬的船板。前頭點著一對粗如人臂的大素蠟、一爐高香和一盞七星燈,燈前用長釘釘著一隻大雄雞和一些小刀叉。後面立著一個披頭散髮,黑衣赤足的巫師。似由孤山往神鴉港的一面斜射過去。船板長只六七尺,無篙無槳。那巫師獨立其上,逆風亂流而渡,遠看直似一個木偶,不類生人。其行若飛,晃眼越過前排,往港口駛去。港口木排上立時鞭炮鑼鼓齊鳴,響成一片,似在迎接情景。沈琇悄問:「這是你們仇人麼?」 徐婆方答:「這是妖黨。」 忽又聽船側有一女子低呼:「師父,快命他們停船,不可前進。」 沈琇聽去耳熟,心動回顧,果是眇女,用一不到兩尺的木盆,人坐其內,由水面上泅來。徐婆也已看見,方欲發話,沈琇已連聲招呼。眇女也一手提盆,連身躍上。見面便朝沈琇跪拜,歡呼恩師。沈琇見徐婆面有驚疑之色,便令雙方見禮,說:「此是我徒弟眇女。她父閡烈,原也妖山四惡門下,近已改邪歸正。含鄱口所約伴侶便是她。雖然是我兩世徒弟,年紀也輕,對於黑煞、披麻兩教邪法卻都知悉。有什麼話,問她好了。」 徐婆大驚道:「你是長笑天君小七煞閡老師父的女兒麼?先夫徐成,亡兒金生,你想必也知道,還有好友黃四先生。」 話未說完,眇女接口道:「太伯母不消說了,事情我一聽就知。我知恩師性急,明日雖是約期,必要早來,三日前便趕到此地,在水陸路口尋訪。恩師異相,原易打聽,恰巧早來見一熟人,問出這裡鬥法之事,只不知太伯母也與有關,談了一陣,問出恩師已到。正要趕往含鄱口相待,忽于無意中聽一船夥說有一道姑乘船,出手大方,一問相貌,正是恩師。尚恐有失,只得用家傳邪法趕來。如今事情已迫,也許今日便要發難。大伯母原是行家,快些準備,先保自己要緊。」 沈琇本心還想將船搖近一些,因吃眇女止住,略微停歇。妖巫已經駛到,被港口船排上一夥人歡呼禮拜,迎往一條大船上去。原乘木板,也未見系,自停船側不動。眇女原是行家,本在留心注視,見妖巫越過木排時曾回頭斜視少年,面帶獰笑。少年正舉杯勸客,毫未理睬。便疑妖巫固是忿怒,不肯善罷,排上兩人也決不是好惹,看那行徑,就許有心向妖巫尋事,都在意中。初見徐氏祖孫,雖聽出一點來歷,不知深淺。師父前生法力未複,此時本領卻是有限。雖然妙一夫人贈有一口飛劍和兩根大乙神針可以防身,但是妖人邪法厲害,此次又是集眾大舉,必有煞手。水面不比陸地,萬一觀察稍微疏忽,便吃大虧。師父膽大,疾惡喜事,更甚前生,不可不慮。 正勸回舟,不要參與,忽見港口船排上又有一塊放落水面。跟著縱下一個通身只穿一條短褲的披髮壯漢,和妖巫一樣,獨立板上,向少年木排駛來,越料變生頃刻。同時沈琇也將徐家與妖人兩世深仇補說了個大概,不禁大驚,忙攔道:「太伯母,我們還不快退?你也行家,木排上一僧一俗必非常人。仇敵虛實,我在路上已然聽說。此時行藏未露,正好裝做久走江湖的遊船,無心經此,發現他們鬥法,為防波及,急速避開。先保全了自己,來個隔岸觀火,看清形勢,再打報仇主意,不是好麼?」 徐氏婆媳均極內行老練,當妖人一出現,便看出對頭方面並未把事看易,定是聞說么十三娘等三妖婦受報慘死,心存戒懼;事已發動,騎虎難下,除多約能手相助外,並將各種法物禁制準備周密,以防變生不測。這類邪法,事前如不佈置停當,一遇強敵,便難措手。所以連派一個妖黨出來示威,向敵人打招呼,不接對方回復,照例不會當時動手。也可把他門中最厲害的法物備好,方始出面叫陣。並還不曾耀武揚威,滿湖飛馳。 初出投帖時,雖未得見,看這來去情景,與昔年各派門法大不相同。自己三代深仇,隱恨多年,既防仇人警覺,又無什人相助,不便詳為探詢。僅知雙方在孤山和神鴉港一帶,各自約人戒備,定日動手,時地均出傳聞,並未深悉。為此才想就著載客遊山,前往窺伺。看妖人行徑,巢穴必在神鴉港廟中和港口船排之上。他那對頭,必在孤山一帶。妖人前往定約回來,所經之處,一些船排如非敵人,本應望即遠避。少年游排正當去路左側,竟視如無睹,鼓樂依然。仇敵這面何等兇橫,怎肯上來便當眾丟人?這一僧一俗,決不好惹。算計轉眼必有爭殺,自己雖然豁出拼命,敵情未悉,尚不到下手時機。更恐行藏先泄,仇報不成,反而有害。本想回舟隱避,乘便觀察仇敵強弱。 只因仙人所說救星大援恰在當日遇到,先還疑信參半。及至問出沈琇竟是吳、佟二仙同門,跟著眇女尋來,又是昔年名震川湘的鐵神手長笑天君小七煞閡烈之女,別的不說,有此一人在船上,到時一說來歷,仇敵便不敢輕犯,無形中占了好些便宜。又知三妖婦伏誅,由沈琇師徒而起,心更放定,決計聽憑沈琇師徒主持。嗣見對方派人出場,發難在即,又聽眇女這等說法,才想起過於信賴沈琇。 她雖峨眉派高弟,尚未入門,怎知她法力大小?並且仇人也未露面,此時能得勝,豈不驚走?否則更糟。不等話完,因水面太寬,離陸已遠,只孤山最近,又是仇人對頭在彼,忙今回舟,改往孤山駛去。眇女還恐妖人發難大快,勢如猛惡,不行法抵禦,船必受傷,一出手,必被覺察,心中愁急。正待拼耗精血,施展家傳,暗中行法催舟,一面遙望前面形勢,心情一寬,也就罷了。 原來壯漢正在挺立逞威,淩波急駛之際,少年也正由侍童手中要過一枝鐵蕭,止了鼓樂,獨自吹奏,音聲甚是清妙,響動水雲,好聽已極。一曲未終,壯漢所乘木板相隔還有半箭多路,忽聽風聲呼呼,神鴉港左近陸地及孤山上面的烏鴉,千百為群,紛紛飛起,直似烏雲翻滾,鋪天映水而來。到了木排上空,一齊停住,密壓壓蓋黑一大片,各把兩翅緩緩招展,翔空不動。同時壯漢也已駛到,口中大喝:「排主人快出答話。」 沈琇見相隔漸遠,觀聽不真,便令眇女將上次家中隔牆觀戰之法施為。眇女心雖不願,不敢違逆,略一尋思,便自依了。經此一來,沈琇的船雖然走遠,神鴉港一帶形勢觀聽逼真。只見壯漢連喝兩聲,少年連理也未理,只朝侍童說了句:「喂吧。」 船上侍童共是五人,早各拾起一根小鐵叉,將船頭木盤中切好的豬羊肉條叉起,爭先恐後向空中甩去。頭排群鴉立即紛紛飛鳴,淩空接去,不論甩得多高多遠,全被接住,無一下墜。那肉條約有寸許粗,五六寸長,每鴉只銜一條,便即飛走。未得到的,仍是淩空微翔,更不爭先搶奪,也不亂飛,前列得肉飛走,次列方始跟進,面向少年,排成一片黑雲。細看仿佛久經訓練,行列井然。侍童動作也極矯健,晃眼烏鴉便去了一大半。壯漢想是看出少年氣度高華,又作這等豪舉,摸不清是什麼來路。喝問未理,便即止住,似等肉散完後再說,也正看到有興頭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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