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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九尾龜巧設私娼寮 一丈青特開女總會(1)


  話說鄭天壽、周通見了面,各吃一驚。原來周通本是個彪形大漢,生得魁梧奇偉,大有拔山扛鼎的氣概,因此叫作小霸王;此刻則面黃肌瘦,骨立形消,竟似換了一個人一般,並且額上青筋暴露,兩眼深深凹進,眼之四周,隱隱有青色圈兒,形容甚是憔悴。你想鄭天壽見了,那有不驚之理?至於鄭天壽,本有三牙掩口髭須,今則剃得光光的一根不剩,並且精神奕奕,較之從前,反白嫩了許多,因此也幾不認識。

  鄭天壽道:「周哥,一年不見,尊容清減了許多,你的辦事太覺認真了。」周通道:「聽得你在雄州,也是辦女學,為甚氣色倒比從前好了,敢是有什麼異術不成?」我亦欲問鄭天壽笑道:「我的宗旨與你不同。我之辦學堂,不過要騙幾個錢罷了,誰肯像你這等鞠躬盡瘁的做呢?」周通道:「我則樂此不疲,死而無怨。」鄭天壽道:「這裡學堂開辦幾時了?」周通道:「不過兩學期相近。」鄭天壽道:「共有幾多學生?」周通道:「一百二十名左右。」鄭天壽道:「發達到如此地步,吾哥本領非常。周大哥,你這學堂的名叫作『景虞』,妙的很。你叫這一百多名的女學生,個個景仰虞姬,你的豔福真不淺。」

  周通道:「休得取笑。吾兄幾時到此的?還有別位同來麼?」鄭天壽道:「才到,同蔣敬、時遷一起來的。」遂把雄州各事,仔細述了一遍。周通嘆服道:「似這等做法,雖敗猶榮,哥等可謂不辱沒『梁山泊』三字了。」鄭天壽道:「誰願意做這昧心的勾當?一因奉著軍師將令,二因自己落著六成的厚利,為公為私,不得已而幹此。」周通道:「可不是麼?眾弟兄都是頂天立地男子漢,心直口快慣了的,此刻奉著軍令,勉強裝這文明的假面目,到新世界來騙幾個錢。然而清夜捫心,終覺有些兒慚愧,這不知什麼緣故?前日在山上時,殺人劫物,攻城放火,不知幹掉多少慘激兇險的事,心中卻安安穩穩,不曾有一刻兒不自在過。」鄭天壽道:「此就是一真一假、一誠一偽之分也。可見世上的假心人,連強盜都不如呢。」

  周通道:「你到此間,曾見過王英麼?」鄭天壽道:「我專誠第一就拜候你,蔣敬邀我去見李應,我不肯,他同時遷去了。王英沒有瞧見過,他現下做甚勾當?」周通道:「王英這人很壞,從不肯務些正業,專心的吊婦女膀子,整日價打扮的花蝴蝶相似,在馬路中穿來穿去。閣下自己如何?我勸勸他,回我的話,倒也頗有些道理。他說:『照理一男一女,乃人倫之正,則日下吾國盛行一夫多妻之制,賺了幾個造孽錢,便就三妻四妾的漫無限止,一個人有了這許多女子,那裡照顧得周全?那些女子空閨寂寂,枕冷衾寒,飽嘗這淒涼的況味,豈不怪可憐麼?我去吊他的膀子,正是幫他的忙呢。即是相好恩愛,貼我幾個錢,也沒甚過處。為什麼呢?這些發財人,錢財的來路,那一個是正大光明的?這些不義之財,被他一個人聚了攏來,貧窮的人豈不要苦煞?我去分潤分潤,正是給他爬爬平,於社會上也頗有益處。所以我的行為,照山泊「替天行道」大義講起來,也沒甚不是。』鄭哥,你想此論奇橫不奇橫?」

  鄭天壽道:「倒也是個理。這種富人,若沒有分潤他的人,他的錢愈聚愈多,愈積愈厚,窮人更要連飯都沒得吃了。幸虧男則宿娼於外,女則貼漢於內,家政不修,內外斧削,方才得以持平。所以富家出了敗子,便是社會之大幸;凡娼寮、妓館、賭場等能消耗富人錢財者,均是社會之大功臣。」

  周通道:「照你說來,則吾黨中之九尾龜陶宗旺,也是社會大功臣了,他現開著極大的妓院。」鄭天壽驚道:「競開妓院麼?故也辱投煞『梁山泊』三字了!」

  周通道:「面子上雖不叫妓院,其實與妓院差不多。陶宗旺下山後,即娶了十余個姬妾,都是美人兒一般的。他再到東京,走了蔡太師門路,辦著一個很大的職銜,遂得與蔡太師兒子蔡九知府稱兄道弟。一日,與蔡九知府在妓院中吃酒,蔡九知府看中了一個姓楊的歌妓,陶宗旺就出二萬金買來,認為女兒,送入府中。蔡九知府寫信給父親,不到一月,陶宗旺競選著了個東昌府知府。剛預備著到任,就被禦史參了一本,聖旨下來,著派童貫查辦,童貫複奏上去,是『事出有因,查無實據』八個大字。陶宗旺雖沒有得著十分利害的處分,然東昌府就此做不成了。現在他住在江州,專靠著十余個姬妾過日子。再者,他的通房大丫頭也很出色。人家瞧著是很闊綽的大公館,不知他的姬妾都是妓女,丫頭都是討人,有了錢是人人可以玩的,所以九尾龜的聲名,江州大振,至於他的內容,我也不忍說,你也不忍聽呢。」

  鄭天壽道:「真是無奇不有,畫虎畫龍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瞧著他也很像一條英雄呢。我要問你,王英專事吊膀子,他的妻子扈三娘難道不去管他麼?」

  周通道:「你不在江州,所以事情都不知。扈三娘他自己也有著職業,現開著個女總會,生意異常發達,連照顧賭客都來不及,那有餘暇去管他漢子?」鄭天壽道:「什麼叫做女總會?女總會如何要照顧起賭客來?」周通道:「總會乃是朋友聚集遊玩之所,由警察局之特許,就在會之人,可以自由賭博、叉麻雀、鬥挖花,悉隨各便,不過牌九則不准打。」鄭天壽道:「在會之人可以自由賭博,被他這麼樣一限制,就覺得沒趣了。設或你我兩個都是在會的,恰恰來了一個遠方的朋友,他很是喜玩,因會中無名不能進去豈不少興?」

  周通道:「這不過官樣文章罷了,誰真去聽他呢?此刻江州的總會,在那邊玩玩的,真會友不到一小半,不然,怎樣會發達呢?一丈青到了這裡,見江州總會林立,而女總會不曾有過,遂別出心裁,發起一個女總會,組織成就後,就邀集許多富商姬妾、紳官名姝,前來賭博。這些女子得著此信,歡喜的了不得,呼姨喚姊,聯袂偕來,女總會就十分發達。起初的時候,輸贏還小,不過數十兩銀子進出,弄到此刻是竟有整萬累千的大上落,現錢輸完了,金珠首飾,脫下抵押;金珠首飾輸完了,當掉衣服,抵去房單屋契,湊銀子來反本。弄到後來,輸的滑脫精光,把身子押給妓院裡,取銀子來再賭的,也有反著本,也有連身子都輸掉。有幾個弄得沒奈何,對不起父母、丈夫,就此仰藥而亡的。」

  鄭天壽道:「且住在總會中不過叉叉麻雀,鬥鬥挖花,如何為這許多的上落?」周通道:「他們日間則麻雀、挖花,一到更深人靜,便就牌九錢和大弄起來,錢和搖攤之別名那豈不要弄大麼?起初不過幾個女客玩玩,後來弄的大了,男子也都進來,男混女雜,通宵大賭,連翻戲也都混進,聽說還是一丈青請來的呢。那些男子也有真為賭錢的,也有借賭為名,想吊女客膀子的。好在總會總有利益進帳,也就不去管他了。」鄭天壽道:「我在雄州聽說王英、扈三娘也開什麼女學堂,那知他們都在幹這穩善的事業。」

  周通道:「女學堂原也開過,只因被王英鬧的太不像樣,經官府封閉,因此夫婦二人都改了業:一個開設女總會,一個專門吊膀子。」鄭天壽道:「我今天到此,一則候候老哥,二則欲參觀參觀女學生的成跡,可以麼?」周通道:「有甚麼不可以?」於是二人同著進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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