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士諤 > 十尾龜 | 上頁 下頁
第三十八回 張剃頭出盡當場醜 胡太守偷窺隔院春(3)


  鹹貴道:「令弟是什麼班子?」

  胡雅士道:「是知縣班,去年還得過明保的,今年調任到萬泉縣,就鬧出兩樁小小亂子來。我們舍弟煙癮是大不過,總要吸到一兩八錢一天,兩位姨太太一邊一個,手不停簽的替他燒煙。調著手把槍,所以他公事是不大有工夫辦的了,衙門裡一應事情,都是家丁們辦理的。」

  鹹貴道:「現在禁煙當口,怎麼倒又能安然無事?令弟的法力倒真不小。」

  胡雅士笑道:「咸翁枉是做過官的人,連這點子關子都不曉得。不要說官場公事,都是照例文書,作不得准,就真個公事公辦,也只有幾個黑透的人員,填填晦氣洞罷了,要什麼法力?而況山西那位撫部院,先是個爛癮頭,他一天聽說竟要抽到半斤多烏煙呢。你想下頭辦公事,還嚴得來嚴不來?」

  春泉道:「半斤多烏煙,怎麼抽法的?一個嘴巴恐怕來不及呢。」

  胡雅士道:「他果然不是一個嘴巴吃的。」

  賈箴金道:「從前有一個鎮台,烏煙聽說是從肛門裡吸進去的。他把煙膏像攤膏藥般攤在紅布上,貼在肛門口,隔掉三四個鐘頭,揭下來,已經幹掉了。換上一張,又是如此。一天一夜,要換上三五回呢。這位中丞,可也是這個樣子麼?」

  胡雅士道:「不是。這位撫院,早晨沒有起身時光,先要當差的吸了煙向帳子裡噴,總要噴得滿床上煙霧騰天,帳子裡青白色的煙,像雲根般一縷縷透出來,他老人家才能夠轉側翻動,姨太太才上來替他燒煙過癮,他才能夠呼吸。當差的沒有噴煙時光,他老人家宛如半死似的,一動彈都不能夠動彈。」

  春泉道:「這麼吃法,不要說半斤鴉片,就一斤也容易。」

  胡雅士道:「中丞合家子八九根槍,合算攏來,怕不要一二斤鴉片一天呢。最奇怪的是中丞的大少爺,蹺了辮子還要抽鴉片,那真是從來沒有聽見過的。」

  鹹貴道:「人已經死掉,怎麼還會抽烏煙?敢是像焚化紙錠般焚化的麼?」

  胡雅士道:「焚化倒不是焚化,大少爺的柩停在衙門裡,每天到癮發時候,就叫兩個當差的吸了煙,向棺材戶頭川流不息的噴,噴的大少爺過過了癮才住。」

  鹹貴道:「大少爺癮發不癮發怎麼會知道呢?」

  胡雅士道:「大少爺生前甚麼時候過癮,自然死後也甚麼時候過癮。最奇怪的是,到了過癮時候,不給他過癮,那個鬼就要吱吱的叫。」

  春泉道:「這個鬼倒靈呢。」

  胡雅士道:「中丞既是這個樣子,禁煙的公事,自然不問可知了。舍弟倖免,又何足為奇?」

  鹹貴道:「令弟這樣,好極的了,怎麼又鬧出亂子來?」

  胡雅士道:「萬泉地方,有一所官立高等小學堂,學生的習氣本是壞透壞透的。有一個學生,不知為了什麼事故,和鋪子裡人口角起來,生意人是吃虧不起的,就到縣裡來告了一狀。我們舍弟本底最恨的是學生,立刻出大簽提拿到案,狠狠申飭一番,並打了三百手心。照這麼的辦,本也沒甚麼不是。那裡曉得這起學生,竟然起起罷學風潮來,想挾制我們舍弟,我們舍弟鎮定力本是可以的,一任他們罷學,不去睬他。」

  春泉道:「照例總要設法挽留,不挽留總要另行招考。」

  胡雅士道:「我們舍弟,挽留也不去挽留,招考也不去招考,只當沒這件事。」

  鹹貴道:「上頭派視學員來查著起來,又怎樣呢?」

  胡雅士道:「這有甚難處?只消到私立學堂去,借幾名學生應一應卯,就敷衍過了,有甚大不了事?這是一件。還有一件,是自治籌辦事務所,那事務所的所長,原和積穀倉董事、書院董事差不多的。我們舍弟是地方官長,照例應有派送的權柄。有個姓李的鄉紳,為人很是和氣,與告弟的家丁拜過把子的,家丁再三求告舍弟,叫把李紳派充事務所所長,舍弟答應了,親把李紳送到所裡頭去,向所員說了。那裡曉得這班所員,竟然無法無天,同聲嘩噪起來,說什麼所長是要眾所員公舉的。官長沒有派送之權。一派的胡言亂語,我們舍弟也沒工夫和他們爭論,向李紳道,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我們還是到自治研究所去罷。李紳就打一躬道,全仗公祖栽培。那裡曉得研究所所長,也不肯通融一點子,我們舍弟奔來走去,走了半天,倒計了兩回的沒趣。後來李鄉紳到縣控告事務研究兩所長許多劣跡,我們舍弟自然公事公辦,立刻出火簽簽提。那裡知道,作事不密,反被他們得著了風聲,邀齊紳學兩界,到省城去上控了。兩樁亂子,一齊發作,將來不知怎樣結局呢。咸翁,你想現在的官,還有甚做頭?」

  鹹貴道,「雅翁當的厘差,究竟和地方有司有別,這種風潮是不會有的。像令表兄吳亦堂,在陸軍學堂充當監督,終年沒甚事情,薪俸倒是鎮百鎮千的,這才叫開心。上年子還新納一位姨太太,水蔥兒一般的身子,雪藕兒一股的皮膚,問問年紀,只有得十七歲。這位姨太太原是房東的小姐,令表兄用強硬手段勾搭成功的。後來房東曉得了,和令表兄不答應,令表兄跪著哀求,左央右央,才說定一千塊錢聘為姨太太。倘換了地方有司時,此事如何了得?」

  胡雅士道:「你還提起家表兄呢,他差使早早的撤掉了。」

  鹹貴道:「令表兄撤了差麼?幾時的事?」

  胡雅士道:「月初的事情。』他因為吸烏煙事,被撫憲得了風聲去,馬上傳進禁煙公所查驗。查驗員自然照事行事,那裡曉得煙癮沒有查出,渾身上下的楊梅毒瘡倒全都披露了。查驗員因為搜檢夾帶,脫卸他的衣服,只見上上下下,楊梅瘡生了個通,幾幾乎沒一處是好皮膚。查驗員嚇得舌頭都拖出來,連學堂裡總辦都難為情的,只得稟知撫台。撫台大怒,馬上撤去他的差使。」

  鹹貴道:「宦海風波,真是異常險惡。然而令表兄也未免太風流了。」

  春泉道:「說起風流,我又想起一事了。前晚十二點鐘時光,後馬路百德裡一家甚麼公館裡,鬧得反沸搖天,看的人不知擠了多少。說是捉姦,又說是紮火囤,後來瞧見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從人叢裡抱頭鼠竄奔出來,情形十分狼狽。有認識他的,說就是南頭甚麼捐局裡的委員。兄弟齊巧因事經過,倒瞧的明明白白。」

  胡雅士道:「上海這種公館,真是多不過,像前幾年,還不大看見的。」

  鹹貴道:「想來總為市面不好之故,不然這種沒廉恥事情,誰願去幹呢。」

  春泉道:「現在的風氣,真也壞透壞透。新出的一部小說,叫甚龍華會之怪現狀,倘講的都是真話,那還了得。和尚是出家人呢,竟敢這麼的無法無天。」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