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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 張剃頭出盡當場醜 胡太守偷窺隔院春(4)


  鹹貴道:「那倒不是虛話,和尚本是最為造孽的。記得我在蘇州時光,恰好碰著獅林寺招徒傳戒,我因為傳戒是釋門最重的典禮,特去瞻仰瞻仰。走到寺中,見裡頭婦女雜遝,眾賊禿軋在裡頭,任意調笑,做出許多賊形怪狀。長老的雲房,與傳戒各女尼臥室,只隔得一層薄板。這薄板只有三尺來高,爬進跳出,很容易,陳倉暗渡,再要便當也沒有。走到寺後,忽聽得草堆裡淅淅瑟瑟的怪響,闖過去瞧時,跳出兩個人來,一個是婦人,見了我穿衣不迭;一個是光頭,倒突出兩個眼珠子問我做甚麼?你想奇怪不奇怪?」

  賈箴金道:「蘇州風氣,和上海本是不同。我前禮拜在蘇州,瞧見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在茶館裡向人家作揖打躬的賠不是。我很是詫異,堂倌告訴我,這小夥子是審判所的錄事,因為假冒調查員,向各煙戶敲詐,被人家察破了,軋到這裡來吃講茶。他自己曉得理虧,才肯賠禮央告呢。」

  春泉道:「審判廳是新衙門,怎麼也這樣的腐敗?應該有點子新氣象才是。」

  賈箴金道:「任你怎樣的新事業,新政令,到了中國人手裡,總是弄不好,因為中國人都是舊人。兄弟曾講過一個笑話,中國果然樣樣要維新,件件要維新,事事要維新,色色要維新,除非把二萬萬個女子,全夥兒嫁給外國人,中國人一個都不要嫁,二萬萬個男子,老婆全夥兒娶外國人,中國人一個都不要娶。這麼一來,人種先攙和了,外國人的新氣過給中國人,中國人的舊氣過給外國人,以後中國外國作事才能夠一例。

  兄弟此番回去,曾到地方審判廳瞻仰過一番。先到繕寫狀紙室,見那間房子,只有豆腐乾般大小,桌子倒橫著三隻,那點子地位,已經差不多了。三四個小夥子據案高坐,想來就是書記生了,都低著頭,執著筆,正在寫點子什麼,窗外立著的人不知有到多少,挨肩擦背,擠得要不的,你一聲,我一句,搶著訴說案情。書記生一邊問,一邊寫,大有應接不暇之勢。

  有一個控訴人告訴我道,書記生太少,控訴人太多,繕寫狀詞,又限定上午十二點鐘,過時不候。所以寫狀時光,七手八腳,忙得要不的,張三的事情,錯寫到李四狀詞上;李四的事情,錯寫到張三狀詞上,停會子質審起來,就不免要鬧出許多笑話來呢。

  繕狀室隔壁就是發賣狀紙室,我走進去時,見裡頭站著八九個人,都是候買狀紙的。那個有鬍子的司事,一味吃水煙,望屋頂,做出一副舒徐暇豫的樣子,好像發賣狀紙不是他管理似的。那幾個買狀紙的人,都等侯到個不耐煩,忽見一個白圓險的胖子,一埋一埋埋進來。那司事見了,慌忙起身招接,連說煦翁好早,請坐請坐。又問煦翁光臨,要辦一張狀紙麼?胖子大刺刺地似理不理的道,我要辦一個夥計,你揀張民事狀紙與我。司事聽了,屁滾尿流,忙把狀紙送上。胖子略瞧一瞧,隨把錢給了,站起身,一點頭便走了出去。我見了很是詫異,詢問旁人,才知這胖子就是鹽商。暗想發賣狀紙的司事,怎麼也這般的勢利?

  隨到承發吏室,見只有三五個守衛庭丁,在裡頭吸水煙。還有幾個體面民事訴訟人,三三五五,隨便坐著閒談,不要說承發吏,連承發吏影子都沒有見一個。我見了那種樣子,不勝詫歎。後來經過待質室,聽得裡頭拌嘴的聲音,鬧得狗咬一般。旁人告訴我,這是原告和被告爭鬧呢。我問原告被告押在一起麼?旁人回說是的。等到開庭,那幾位審判官更是七精八怪,有有辮子的,有沒辮子的,有的身上穿著便服,頭上倒戴一頂大帽。那旁聽處的兩扇玻璃門,更常常的開閉,依呀依呀,鬧得訴辯的話都聽不清楚了。所以我說新法子到了中國人手裡,就要弄不好。」

  四人說說談談,早已五點過後。胡雅士道:「兄弟酒有了,再會罷。」

  咸貴再要留時,雅士道:「火車要開了,我們後會的日子長呢。」

  鹹貴只得起身相送,春泉箴金也就告辭回家。暫時擱過。且說胡雅士趁坐末班火車到省,先到撫藩兩轅,稟謝稟辭一應照例公事,不必細表。即日帶領家眷到差,租了一所公館,每天到局只辦一兩點鐘公事,就回公館來歇息。這所公館本是人家的別墅,雖然不甚寬廣,亭台花榭,倒頗有點子山人風趣。胡雅士公餘之暇,賞覽賞覽園亭風景,很是開懷。這日飯後無事,一個兒踱向後園來,忽聽得一派絕清脆的喉音,嚦嚦鶯聲,乘著風從隔牆裡一聲聲吹送過來,那聲音好似念什麼詩句似的。胡雅士觸動舊病,忙摳衣奔向假山去,想瞧一個清楚。一口氣奔上,向隔院望去,只見嫩綠如茵,落紅成陣,綠楊樹下,站著一個女子,手裡拿著一本書,在那裡低頭微唱。因是背影,瞧的不甚親切,然而望見這苗條的身裁,輕盈的骨格,已可斷定他面貌必定美麗的了。瞧了好一回,偏偏這女子不轉過臉來,忽一陣微風,把這女子極清極脆的聲浪,一字一字吹送進耳輪裡來。只聽道:「似水光陰春又暮,困人天氣日初長。」

  不聽則已,一聽時心裡頃刻癢將起來,正在著魔,不防背後有人道:「老爺,蔣老爺來拜。」

  回轉頭去,見是門上李福生,喝問做甚麼大驚小怪?福生先應了兩個是,回道:「蔣老爺求見,說有緊要公事。」

  胡雅士皺眉道:「偏這會子就有緊要公事了,早不來回,晚不來回,這公事來的這麼的湊巧。都是你這忘八搗的鬼,我出去會客,倘然沒有公事,我只問你這忘八。我把你這忘八送到縣裡頭去,叫縣考爺打折你這狗腿,問你下回還敢搗鬼不敢。」

  福生一邊答應,一邊想道,怪呀怪呀,我們老爺怎麼好好的,忽地改了常也,不好不好,天變下雨人變死,他這改常,一定是變死。胡雅士見福生沉吟不語,問道:「福生,你想點子什麼?」

  福生道:「我想老爺花園裡以後不要來的好。」

  胡雅士忙問何故?福生道:「這座宅子,一竟荒廢著沒人住的,園子裡地又幽靜,花奴草魅,不免時常出沒,老爺今天這個樣子,一定是觸著甚麼邪了。老爺,這是小人的金玉良言。」

  胡雅士不待說完,連喝放屁放屁,一路放屁放出去了。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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