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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鄉曲辮洋行訪友 小滑頭酒館談心(2)


  耕心慌忙搖手,叫他不要說話。一面摸出—支香煙,劃支自來火,敬給金哥。金哥慌忙起身來接,正要告訴他家裡有信,忽聽淅鈴淅鈴淅鈴鈴一陣鈴響,大有似乎鬧鐘報時刻的聲音。耕心跳起身,慌說:「你坐會子,我去去就來。」

  說畢,掩上門匆匆去了。這門外常有外國人進出往來,履聲殼殼,嚇得金哥屏息危坐,捏著一把汗,一聲都不敢聲,一喘都不敢喘。好一會,耕心推門進來,手中拿兩個空洋瓶撩在地下,囑金哥:「再等會子,完結快了。」

  仍匆匆掩門而去。金哥一枝香煙已經吸完,瞧桌上時,見七橫八豎亂堆著幾本書,翻來看時,卻是《粉妝樓》、《珍珠塔》、《楊家將》、《五虎平西》之類,隨手拿一本看了一會,才見耕心進來,已另換了呢襔馬褂,時路行路,連緞鞋小帽都嶄然一新。笑說:「對不起,對不起,我們外邊去談罷。」

  一手讓金哥先行,一手拽門上鎖,同下樓來,依舊經由帳房,轉出旁邊小門,沿馬路一徑行來。金哥才說:「府上老太太,有封信託我帶來,那裡曉得耕兄竟貴忙得很,現在可能交給你了。」

  說著摸出信來。耕心連稱:「費神的很,費神的很。」

  接過信,也不拆看,只向袋裡一塞,—面道:「你不曉得,今天還是禮拜六呢,倘是閑常日子,總要下午五點鐘敲過才有空,你來的總算還巧。」

  金哥道:「你一個月賺多少錢?」

  耕心道:「也有限的很,工錢只有得十六塊洋錢,連外快並算,強強三十塊左右。」

  金哥舌頭一伸道:「毛三十塊錢一月進益,還說有限麼。我要做到近十個月呢,像我在裡頭,總算出息很好的了,卻只有四吊大錢一月。」

  耕心道:「倒是你好呢。你雖賺得少點子,在裡頭沒甚費用,倒來得實惠。上海地方,可比不得內地。場面是要繃的,應酬是罷不來的,洋行裡又沒有飯吃,煙茶一切都要自家破鈔。夜裡又要另租房子,行裡是不能耽擱的。一樣樣開銷下來,能剩有多少。」

  金哥道:「那是我們如何曉得。」

  耕心道:「你今回怎麼忽地到上海來,可是白玩玩,還是另有什麼貴幹?」

  金哥道:「沒有事怎地會來,我是特陪阿姊來找姊夫呢。」

  耕心道:「令姊丈也在上海做生意麼?」

  金哥道:「來了足有四個年頭了,他在祥記火腿棧做帳房。」

  耕心聽了祥記火腿棧五個字,心裡忽然一動,問道:「這祥記火腿棧,不是開在洋行街的麼?」

  金哥道:「正是在法租界洋行街。」

  耕心道:「祥記裡老大馬靜齋,他的女孩子生的異常漂亮呢。」

  金哥道:「你怎麼認識的?」

  耕心道:「豈但是認識。」

  金哥道:「難道還有別的交情麼?」

  耕心道:「豈但是交情。」

  金哥道:「奇了,人家的女孩子,漂亮不漂亮,你會曉得,那總是認識的了。又說是不止認識,進一層總是有過交情的。又說是不止交情,到底是什麼呢?可真玄煞我了。」

  耕心道:「我與你是從小軋到大,總算得著老朋友了。難道我的脾氣你還不曉得麼。」

  金哥道:「你這人是個色鬼,從小喜歡軋在女孩子隊裡擾的,擾得女孩子打著罵著,你還伸伸舌頭得意的了不得,害的女孩子母親都咒駡你小濺死,輕骨頭,我怎麼不記得。你這會子到了上海,做了生意,難道老脾氣還沒有改掉麼?」

  耕心道:「脾氣如何會改,要改除是直腳。你我老朋友,今天橫豎沒事,就不妨同你仔細談談。」

  當下同到寶善街得和館,上樓揀副座頭坐下,要了兩壺京莊,幾個碟子,小酌起來。金哥問耕心:「你在上海怎麼的擾法?」

  耕心道:「上海地方,玩耍所在,真是多不過。分起門類來,一種是出官的,一種是不出官的。出官的就是長三堂子、麼二堂子、野雞堂子、花煙間,大家都曉得的了。不出官的,卻有台基、碰和檯子、住家、小房子等幾種。在上海幾個老白相客,也都知道。我於這出官不出官兩種裡,已玩的不要玩了。現在卻有一種翻新花樣的白相所在,真是獨辟一徑,另有一功,新鮮的了不得。」

  金哥道:「怎麼翻新花樣?是官派不是官派?」

  耕心道:「自然總不是官派了。說他台基,又不像台基。說他碰和檯子,又不像碰和檯子。住家、小房子不用說得,更離得遠了。那台基是專管人家拉馬的。」

  金哥道;「甚麼叫做拉馬,敢是開台基人兼做馬夫的麼?我昨天經過泥城橋一家大馬房,叫作龍飛的,見裡頭一大片空場上,二三十個馬夫,都拉著一匹馬在那裡兜圈子,銜頭接尾,走成個拷拷兒相似。想來就是拉馬了。」

  耕心一口酒剛喝在嘴裡,聽了這話,不覺笑的噴了出來。金哥悄然道:「怎麼好笑,我講的沒有錯呀。」

  耕心更笑得彎腰打跌,好一會才道:「謝謝你不要說這話了,你沒有到過上海,小說總也見過的。有部新出的《最近女界秘密史》小說,拉馬的事情敘述得要算清楚了,你難道沒有瞧過不成。」

  金哥道:「甚麼《最近女界秘密史》我在湖州聽都沒有聽人家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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