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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鄉曲辮洋行訪友 小滑頭酒館談心(3)


  耕心道:「怪不得你這樣不開通,連這點子新知識都沒有。現在瞧新小說,是最要緊一件事情。一切稀奇古怪新鮮事故,新小說裡頭竟沒—件不有,並且都載敘的明明白白。就是我方才說的那部《女界秘密史》是三大秘密書裡頭的一種。」

  金哥道:「甚麼三大秘密書?」

  耕心道:「就是上海鴻文書局出版《上海秘密史》、《女界秘密史》、《官場秘密史》三種秘密小說。《上海秘密史》專講上海地方各種說不出、料不到的稀奇古怪事情。《女界秘密史》是專講女界的。《官場秘密史》是專講官場的。」

  金哥道:「我都沒有瞧過。」

  耕心道:「你沒有礁過,所以就把溜馬錯認做拉馬。你瞧見的乃是溜馬,並不是拉馬。駕在馬車上的馬匹,閑著時光盡他閑著,那馬就要生病,所以小馬夫牽著馬不住的跑來跑去,名兒就叫溜馬。

  拉馬是做媒的別名,凡到基臺上玩耍,沒有相好,開台基的就替你四路八方去喊人,喊了來盡你揀選。或是只喊一個人來,竭力替你撮合,那通叫做拉馬,又叫做拉皮條。碰和檯子,明說專備人家碰和的,裡頭陳設也同堂子差不多,也有絕漂亮的女子出來應酬,只要錢多,其實也可以住夜。

  現在珊家園這家,卻奇怪的很,門口掛著公館牌子,照他場面兒的闊綽,一定要猜是大台基。其實倒又並沒拉馬,人家跑進去,總是賭為正莊,人物卻沒有台基的龐雜,走的幾個都是上海的表表者,在商界裡頭極有名譽的,男男女女都有。跑進去適意是極適意,舒徐是極舒徐,你要什麼就是什麼,只是錢花的也異常利害。今春初我們湖州一個富翁,就在這地方花掉了十三萬銀子呢。」

  金哥驚道:「竟花掉了十三萬銀子,是怎麼樣花的?」

  耕心道:「無非是賭之一字,他們叉起麻雀來,五百塊底,一千塊底,沒什麼稀罕。弄得高興,五千塊底,一萬塊底,也要碰的。自然輸起來就要十多萬亂輸了。並且他們叉麻雀,又不是規矩的,抬轎子是常有的事。動不動還要三吃一,你想怎麼能夠不輸。」

  金哥道:「照此說來,是開賭的了。」

  耕心道:「也不止是賭錢一樣,你喜歡女色,他也有。他這地方,原是男混女雜的。不過原要你自己放出本領來吊膀子,會吊膀子就能夠玩耍,不會吊膀子,只好瞧著人家開心。他這地方,凡是上海闊公館裡頭的姨太太、少奶奶、小姐們沒一個不到。我曾經替他取過一個名兒,叫做吊膀子總會,倒確切得很。」

  金哥道:「吊膀子又是什麼?」

  耕心笑道:「你連吊膀子都不懂,也會跑到上海來。吊膀子就是軋姘頭的別名。」

  金哥也笑道:「軋姘頭竟爽爽快快說軋姘頭,怎麼也起起鬼名來。吊膀子不吊膀子,弄這許多玄虛。我且問你,這吊膀子總會是不是就是甚麼女總會?聽說上海有個女總會,是開在珊家園。你說吊膀子總會,可就是這個。」

  耕心道:「不是,珊家園的女總會,早消滅多時了。」

  金哥道:「現在可還有?」

  耕心道:「有是有的,不過不在珊家園罷了。現在女總會,開設的地方秘密異常,開在一家紡紗廠裡頭,真是人不知鬼不覺,那些巡捕房裡的包打聽巡捕,見了這樣規模宏遠的大工廠,休說去拿捉,連問都不敢問一聲兒。」

  金哥道:「這也巧極了,只是你怎麼能夠認識馬靜齋的小姐呢?」

  耕心道:「自從珊家園有了這吊膀子總會,上海幾個會玩的人沒一個不去玩他一下子,我也跟著朋友進去見識見識。」

  金哥道:「你也賭錢麼?」

  耕心道:「我那裡賭得起,一年賺下來的錢也不夠一副牌的輸贏。好在這地方不賭錢也可以,我不過是瞧瞧,不意就碰見了馬靜齋的女兒。說也奇怪,那馬小姐初次會面,就蒙他十分有情,似笑非笑的向我連丟了四五個眼風。我眼珠子溜到他身上,他眼珠子齊巧也溜到我身上,我們兩對眼珠子、四條爍亮的眼光,齊巧射成了交互線,我就乘便走過去,走到他身旁,半真半假的同他攀談,十句中居然蒙他也回答了二三句,我就約他一枝香吃大菜,多蒙他竟點頭應允。就吃大萊時光。盤問他,才知是馬靜齋令愛。金哥弟,我錢耕心是個光身子,可是瞞不過你。我在這種地方吊吊膀子,並不光是貪色,也無非在經濟上邊謀點子貼補。」

  金哥道;「上海風氣行倒貼的麼?那真便宜透頂了。又有得開心,又有得錢用。」

  耕心道:「你休要羡慕,那也是本領掙來的,頗非一朝一夕之功。不信時,你去試試就知道了。」

  金哥道:「我倘然有朝在上海做生意,一定投拜你為師,請你教導教導。」

  耕心道:「照你這點子聰明,如果肯留心學習,出道起來,倒也是員健將。」

  金哥聽了,眉飛色舞,好似當時已經學習成功了一般。耕心又道:「我曉得馬靜齋是祥記火腿棧經手,必定有點子想頭,心裡高興的了不得。吃過大菜,又陪他新舞臺去看戲,他才問我姓名,並做什麼生意。」

  金哥道:「你自然總直言奉告了?」

  耕心道:「我告訴了他在洋行裡當西崽,他還肯同我要好麼。」

  金哥道:「你怎麼說呢?」

  耕心道:「我告訴他姓王,名字叫心耕,在正記洋行做翻譯,賺一百塊錢一月,行裡的總買辦就是我嫡親哥子,家裡有著五十多萬家私,卻都是哥哥掌管著,只要我一成親,可就要分家了。兩人哈甫,我就有二十五萬家私穩穩到手。」

  金哥笑道:「虧你吹這好大的牛皮,被他打聽了出來便怎樣?」

  耕心道:「打聽了出來怕什麼,我說的是王心耕,我橫堅不叫什麼王心耕。」

  金哥道:「竟會調這樣的槍花,佩服佩服。」

  耕心道:「住在上海灘上,不調槍花是不能過日子的。全靠槍花大,日子才過得快活。我吹了一泡子牛皮,他竟相信的了不得。看過戲,就同他到鹿鳴旅館住了一夜,從此總算有過相好了。就這夜被我一陣甜言蜜語,哄到來伏伏貼貼。後來小房子也是他去租的,一切開銷也是他的,連我的零用費、衣著都是他一個兒供給我。現在我和他知己得一個身子相似,所以告訴你不止是認識,不止有交情,你明白不明白。」

  欲知趙金哥如何回答?且聽下回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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