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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安塏第無意遇豪商 清和坊有心捉瘟客(2)


  豔情閣站起身要走,靜齋又道:「我停會子要替費大少接風,你回去把房間端正著。」

  豔情閣道:「菜可要點?」

  靜齋道:「不必,叫他們弄得道地一點子是了。」

  豔情閣問:「可是雙台?」

  靜齋道:「這又何消問得,我在你院中走動,幾會請過單台酒。」

  豔情閣道:「我恐伯你是雙雙台,所以問一聲,也要先叫他們預備的呢。」

  說畢,含笑向春泉道:「停會子請與馬大少一起早點過來。」

  又向靜齋點了點頭,方款款的走出門去。靜齋又和春泉彈子房、老洋房、照相館各處游了一周。春泉道:「張園張園,總是個花園了。怎麼亭子假山一點子都沒有,難道上海的花園都是這樣的麼?一片草地,造幾間洋房就好算為花園。在內地時,真真人都笑得煞了。」

  靜齋道:「這是外國花園派頭,中國花園便不這樣。一般也有亭子、也有假山,也有水閣,也有荷池,也有九曲橋。愚園、徐園都是中國式子。」

  春泉道:「愚園、徐園可也賣茶?」

  靜齋道:「也賣茶的,只是生意總沒有張園的盛,也不知是什麼緣故。」

  春泉道:「總這是風水之故了。」

  兩人談了會子,靜齋摸出表來瞧時,差不多已有五點半鐘了。遂道:「我們走罷。」

  春泉點頭,靜齋向馬夫打一個手式。馬夫是留著心的,飛一般奔上來道:「老爺,馬車可要駕起來?」

  靜齋道:「我們要走了。」

  馬夫答應一聲,立刻就去駕車。一時放到面前,兩人跳上車,馬夫把絲韁只一帶,那馬跑開四蹄,啪踢啪踢駛出園門,向東轉彎,沿著靜安寺路一帶跑來。此時正值三月初旬,天上的半彎明月和馬路上的萬盞電燈爭輝比耀,那燈光月光都從繁枝密葉裡頭漏射下來,映得馬路都成了淡碧色。兩邊洋樓櫛比,綠樹成林,好一似浸在水晶宮裡一般。

  那從張園回去的馬車,銜頭接尾,走成一線。馬蹄聲啪踢啪踢,聽進耳去十分清越。一過泥城橋,卻另換了一派繁華景像,橋西清雅氣味一掃而空,因為時光已晚,只大馬路拋球場,四馬路兜了一個圈子,就到清和坊豔情閣那裡。跨進弄堂,聽著歌管參差,曲聲聒耳,春泉就覺異常高興。等到走進院中,瞧見了豔情閣的風流體態,不覺又瘋魔起來了。

  靜齋叫娘姨取過請客票,又拿了筆硯過來,央春泉替他寫票請客。春泉只得接了筆替他寫,什麼厚生莊經理王樣甫,寧記報關行老闆錢瑟公,紗廠買辦單品純,輪船買辦張咸貴,電報局文案賈箴金,並早晨的李希賢、周介山、毛惠伯,共是八張。靜齋說了聲費心,就把客票叫娘姨轉交外場發去。

  不多時,外場回來,說請客都到,一概就來,靜齋大喜。一時請的客陸陸續續來了。春泉除李、周、毛三位方才敘過外,一概都是初會,免不得請教尊姓台甫,各敘了幾句久仰、幸會的套話,靜齋便替眾人開局票。春泉的局,不用說得是梅雪軒了。起過手巾,大家入座。此席為春泉接風而設,春泉自然坐了第一位。餘人依次坐下。

  梅雪軒就在同院,轎子也不用,早過來了。走進房門,幾步路走得軟而且穩,一嫋一嫋,宛如春雲出岫相似。走到身邊,扶著春泉椅背,款款坐下。此時,梅雪軒已曉得春泉是金華富戶,有點子想頭,所以應酬得十分巴結。一坐下就自拉胡琴,唱了一支小調。把個春泉聽得忘了情,張開著血盆大口,瞧著梅雪軒,眼睛一瞬都不瞬,好似吞得下似的,連靜齋勸他喝酒都沒有聽得。

  梅雪軒見他這個樣子,眉梢眼角故意賣弄風情,把個費春泉弄得像雪彌陀向太陽,渾身融化。梅雪軒更放出勾魂攝魄手段,慢慢的一問一答,引起談鋒。兩個人雖系新知,宛如舊識,竟然咬著耳朵,密密切切談起心來。直到客人的局齊了,靜齋要春泉擺莊,才把話頭打斷。春泉道:「擺莊我就擺個二十杯內外通如何?」

  靜齋道:「通只二十杯,春翁還是擺了內通罷。」

  周介山道:「是大杯還是小杯?」

  靜齋道:「二十杯自然總是大杯了。春翁是洪量,總不見會擺小杯的。」

  春泉還沒有回答,梅雪軒早附著耳道:「你現在擾了馬大少的,可要還還席?不如席散後到我房裡去,也擺個雙台還敬還敬他。」

  春泉點了點頭。梅雪軒道:「你自己要做主人,還是留點子量的好,不要喝醉了不能夠敬客。」

  春泉連連點頭,就向靜齋道:「二十杯內外通,且擺了小杯。兄弟還想自己做主人答老哥的東,要儘量請停會子盡罷。」

  靜齋聽說春泉馬上要答東,曉得已被梅雪軒灌足了迷湯了,喜歡道:「那一定要奉擾的,可是就在梅雪軒處?」

  春泉道:「是的,就費靜翁神,替兄弟代邀在席諸位,可否我們就原席幾個人,一個客不添,一個客不減。」

  靜齋說了,眾人一齊應允。春泉見眾人盡都答應,心上十分快活,伸手劃拳五魁八馬,一個個劃下去。不多幾時,二十小杯的內外通,早都完了。接著就是瑟公的令了。瑟公是三小杯通關,等到各人的令行完,差不多菜也快齊了,大家忙叫拿幹稀飯吃過,謝了主人,一同出席。梅雪軒房間就在樓下不多幾步就到了。到得房裡,檯面已經預備停當。春泉向靜齋道:「這裡頭規矩我是一點子不懂的,費神替我代為招呼招呼。」

  靜齋道:「那是很應效勞的,很應效勞的。」

  遂要過筆硯來,替眾人開好局票,交外場先行發去,一面叫起手巾。春泉執壺在手,恭恭敬敬,定靜齋第一位。靜高要推辭時,介山道:「客從主命,靜翁不必推讓。」

  靜齋只得罷了。眾人坐定,梅雪軒含笑招呼,執壺敬了一巡酒,應酬得異常圓到。真是滿場飛舞,八面張羅。眾人因春泉是個資本家,都十分的奉承。暢飲歡呼,猜拳行令,吃得異常有興。春泉酒量本是有限,又因靜齋有意作弄,不許代酒,多輸了幾記拳,喝得個稀泥爛醉,睡在炕上,宛如死狗一般,連眾客作別都沒有知曉。

  梅雪軒見眾人去了,時候已經不早。想把春泉扶到床上去睡,連推帶喚,扶了半天,那裡扶得動半點子。沒奈何,只得打發娘姨等出去,掩上房門,把炕上的煙盤移過了,自己也側身陪睡。又取一條薄被來,輕輕替春泉蓋好。

  春泉直睡到四點鐘敲過才醒過來。一翻身,覺身畔睡著個美人兒,一股香水香從鼻管裡直鑽進來,香得滿心裡都癢癢地,全身四肢八節沒一處不酥麻。趁著燈光瞧時,見梅雪軒惺眼矇矓,口旨芬馥,不由的不魄蕩魂飛。正想湊上去香他一個面孔,梅雪軒早被驚醒。問道:「你這會子怎樣?方才喚你不應,我們嚇得來。現在可好點子沒有?」

  春泉道:「我現在酒已醒了,覺著口渴的緊。可有茶我要喝一口子。」

  梅雪軒道:「我們蓮子壺上燉好著開水,沖一杯玫瑰露你解解酒可好?」

  春泉道:「玫瑰露可是甜的?甜的東西我極喜歡。」

  梅雪軒揭開被兒,輕輕走下地去,取了只小杯子,又取出一瓶玫瑰露來,倒上了小半杯,用開水沖了個八分。先試了試冷熱,才走過來。春泉已經坐起來了,梅雪軒把杯子送到春泉口邊。春泉就在梅雪軒手裡,一口一口的吸。不多幾口,早吸完了。覺得香甜異常,十分的可口。梅雪軒低聲問道:「可要床上去睡?」

  春泉大喜。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再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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