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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地撼天搖財神倒運 風淒月黑賊子吟詩(1)


  話說少瑟、長壽聽了莘二公的話,頃刻面孔齊都失色,原來二人不約而同的都打著了心病。少瑟閱歷最深,轉變也最快,一個念頭一轉,面孔上頃刻恢復了平和的顏色。開言道:「現在股票價錢跌是已經跌了,白憂白急也沒中用,還是商議善後法子要緊。」莘二公道:「我心裡頭已經亂了,就有美妙的計策,一時間也來不及想。你們大裁吧,我總沒有不贊成是了。」胡少瑟道:「照我意思,不如把積著的橡皮股票趕緊出脫,越快越好,趁早變幾個錢,背下去恐怕再要不對呢。」莊長壽道:「我也這樣的想,一跌再跌,跌到個不亦樂乎,我們雪白銀子不都變成廢紙了麼!」莘二公道:「既是二位要這樣,我也不得不從了,背著不買,萬一有跌無漲,我也對不起二位的。」

  於是定了議,找了幾個橡皮掮客來,吩咐妥當,把股票減價出售,總算售了個淨盡。三個人並算攏來,不知不覺早折掉了一千多萬銀子。

  少瑟、長壽幸得東家殷實,店基堅固,只消調一個槍花,就能保住暫時不致鬧穿。莘二公竭力支撐,十分疲憊,挨到六月銀行夏季歸賬時,簡直撐不住了。獨自算計,除了倒閉並沒有別策,好在倒閉從不有砍頭的罪,至多照例破產,於自己並沒有分毫的損失。老實說這幾爿莊開設時自己並不曾拿出半個錢來,主意已定。

  到了明日,上海南北兩市就哄然說「斜亨」倒了!「斜亨」倒了!凡與「斜亨」、「預大」、「海宏」三莊有交易的,紛紛擾擾都趕來同他交涉。沒有到夜,「預大」、「海宏」受著「斜亨」的牽連,支持不住,也都倒了。莘二公一倒,上海市面頃刻大為震動。一夜工夫,連傷了三條性命。這三個人都上了莘二公的當,被他調票調了幾張空票。「斜亨」倒了,沒處收銀,恐怕人家尋著自己,尋個短見脫去這干係兒。

  道台和商社董事曉得這亂子大了,不出來調排總不容易了結。於是道台馬上請進商社董事,商議了一會子,一同趕到南京,面稟制台;一面打電報到京裡度支部請示辦法。部裡回電叫道台相機行事,盡力維持。

  道台回到上海,頃刻施出維持大手段,把「斜亨」等三莊的帳簿吊進去細細核算了一下子,見光欠「合富」等外國銀行已有一百五十多萬,大喊「了不得、了不得」。看官你道為甚緣故?原來外國人和中國人本是剋星,做官的人見了外國人更是怕得利害,宛如老鼠碰著狸貓。只要望見個影兒,就嚇得三魂出竅、六魄離身。這其中究系何故,卻連格致專家都沒有考究出來,在下又怎敢胡說亂道。

  當下道台連喊了兩聲了不得,那算帳的師爺就擱下算盤請問緣故。道台道:「混帳混帳!混帳透頂!這莘二公真不是好東西,他欠中國人的錢哪怕欠一千五百萬,也不幹我事,偏偏欠外國銀行,欠了這許多。萬一外國人問我講起話來,我可不是被他累了麼!這莘二公真是混帳!闖的禍真不小,了不得!了不得!一百五十萬、一百五十萬!咳,怎麼才好!咳,怎麼才好!」

  師爺道:「此事據晚生看來,東翁是關係不著的。他們同銀行往來又沒有報官,東翁也不曾同他們作保,礙什麼?」道台道:「外國人要同你交涉起來是不講道理的。你老兄不曾做過官,辦過交涉,怎麼會知道做官人難處。」師爺見他這樣,也不高興同他辯論了。

  當下道台就傳呼伺候,坐了雙馬車到外國銀行拜望大班。外國人談起三莊欠款,道台滿口答應說:「這事盡由兄弟作主,總有個著落,決不會使諸位吃虧。」外國人見這樣送上門的禮,哪有不領情之理。都說:「有貴道出來擔保,那是再好沒有的了。我們無有不放心,不然各錢莊折票我們收用都有點子寒心呢!」道台又約各銀行大班到洋務局會議維持市面事宜。各大班無不應允。看官你道道台邀集各大銀行大班來議點子什麼事?講出來真是可發一笑。原來與各銀行訂立合同,借銀三百萬兩,分四年償還。就把所借的銀子撥一百五十萬,替「斜亨」、「海宏」、「預大」償還洋款。

  當時就有人問道台道:「『斜亨』等三莊虧欠華洋商款有到三百多萬。你這麼一辦,洋商是有著落了,華商怎麼樣呢?華商、洋商一般都是銀子,總不見會洋商的銀子值錢,華商的銀子不值錢!要還都還,不還都不還,那才是道理。」道台笑道:「我有那麼大工夫管中國生意人的債務?外國款子因我做了上海道,交涉是我的本職,義不容辭,才不能夠不管。」問的人笑道:「上海道原來是專辦外國人事情的,我今日才知道。只是大人替『斜亨』還的款子更向何處去取償呢?」道台道:「這有何難,『斜亨』等莊放出的款子也屬不少,只要按著帳簿一家家去索取。倘然不肯交出,就何妨放出狠辣手段,出牌票提到衙門押追,那就不怕他不還。洋款數目一追足,此外就可不管他媽了。」

  這位道台抱定了這個宗旨實行出來,承他情總是維持市面,卻早把個上海擾得個江翻海倒、地撼山搖。有幾個不識勢的中國商人,叫人做了個公稟,衣冠齊楚的送到衙門裡,請他照洋商一般辦法,也把欠款償還。道台笑了一笑,向眾人道:「你們在上海枉做了多年生意,怎麼這樣的不達時務!可曉得辦理錢莊倒閉案子的老規矩——總是先理洋行拆票,第二是官款,第三才挨著你們商款。現在官款都沒有到手,你們倒先要緊了。」眾人道:「洋商、華商一般都是生意人,求大人持平才是。」道台道:「這真是笑話了,中國人怎麼好比外國人?中國人好比外國人,我耳朵裡從沒有聽得過。」

  眾人求之不已,求得道台發起怒來,喝道:「你們要我同洋商一般辦法,也好。外國人是先借出了三百萬,才有收還一百五十萬。現在你們也借我三百萬銀子來,你們的款子馬上還你,半個邊都不會缺少,你們可有這力量沒有?不要說我偏了外國人。」喝得眾人默默無言,只好含冤而退。

  那時候凡與「斜亨」等有往來人家,提進去的人不知有到多少。有一天道轅牌票連出了六十多張,連羈押所都幾乎容納不下。最可憐的是有幾家,本有銀子存放在二公莊上,只因另外做點子往來,多用了一千或是八百。道轅牌票卻不管你三七二十一、四七二十八,拍的把你提去押追,任你蓮花妙舌,怎樣的辯護說有銀子存放在他那裡,扣去了欠款還有餘多。道台駁下來,總是欠款管欠款,存款管存款,存款另案辦理,現在最要緊的是清理欠款。

  你想欠去的錢不但分文無著,還要拿出錢來,還要吃官司,這種人倒灶不倒灶、可憐不可憐!所以上海市面竟被這位道台大人維持得你不信我,我不信你,有了貨物向人家抵借銀子,人家都不肯相信;欠了人家錢,把貨物來暫時抵押,人家也不肯相信。弄的銀子是銀子,貨物是貨物,一點子不能通融,一點子不能流轉。

  那幾個大資本家所有的產業,什麼地皮咧、房子咧、機器咧、珍寶咧,頃刻都變成死東西,一點子活氣都沒有,越逼越緊、越緊越險。不到三個月,莊長壽的「道財」錢莊、胡少瑟的「財富康」銀號一齊都擱了淺,倒下足有二千多萬。弄的全國金融界一齊恐慌,做生意人不論大小、百行,都有朝不保暮的景象。你想這位道台維持的功勞大不大,高不高!這一番事情都是沈一帆告知在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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