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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販婢女典史發財 賠夫人侍郎得志(2)


  「那跟班倒也玲瓏絕頂,知道老爺不快活,對徐典史道:『老爺今回的事是小的不好,帶累了老爺受了個大虧,老爺不辦小的,小的心裡倒有點子過意不去。』徐典史道:『不用說了,那是我的晦氣,就怨你也沒中用。』跟班道:『謝老爺恩典,只是小的心裡終是過意不去。』徐典史道:『你過意不去怎樣呢?』跟班道:『小的有個補報的法子,不知老爺肯聽不肯聽。』徐典史道:『你不要問我肯聽不肯聽,只要問你的法子好不好。我老爺只要有得錢賺,無論烏龜賊強盜都肯去做,都不要緊。』跟班道:「小的這法子比烏龜賊強盜還要利害、還要巧妙。賊與強盜一破案,在世界上就不能夠存身;烏龜把妻女身子供人家玩耍,賺幾個錢,比了盜賊雖是高一層,但是究屬欠點子體面。』徐典史道:『這又礙什麼,身子玩玩又不會壞的,原舊是個身子,白得了人家的錢,這是再要合算也沒有的事。』

  「跟班道:『合算雖沒甚不合算,只是自己妻女供人家玩笑,任他怎樣大量的人,心裡頭終有點子不然。小的現在的法子是用人家的子女供給人家玩耍,於自己一點子沒有傷損,卻白白得了人家的錢。老爺瞧好不好?』徐典史跳起來道:『那是胡說了,天下哪有這樣便宜的事。人是人家的,錢是我的。不信不信,我可不信有這事。』

  「跟班道:『小的不敢欺老爺,小的所說的事就是販賣婦女。』徐典史又跳起來道:『不行,販賣婦女又是犯禁令的,那如何使得!』跟班道:『如何使不得?小的早想好了,老爺只要拿出錢來,販讓小的去販,賣也讓小的去賣,賺了錢都歸老爺,小的是一絲一毫都不敢取的。只是防患未然,萬一被衙門裡人查著了,把小的捉將官裡去,那時才用的著老爺。老爺與本城官員不是都有寅誼的麼,只消寫一封信來保小的。只說自己買兩個丫頭使女,任他再險的風浪也平靜了。老爺,小的這條計策還行的去麼?』徐典史聽了,嘻開著血盆大口,快活得屁股上都是笑印,嘴裡連說:『妙極妙極!可以行!可以行!』

  「從此主僕兩個狠狽為奸,合做起販賣人頭生意來。果然十分順利,不到三年,多了好多萬銀子,還落著兩個最標緻的姨太太。弄的徐典史竟感激涕零起來,無以為報,就把自己親生女兒配給跟班做妻子。於是跟班頃刻升做姑爺了。這樁事湖北省城裡都當作新聞講。你想做官人的心思靈巧不靈巧?」

  長壽道:「做官人心思自比尋常人靈巧一點子。」眾人齊問何故。長壽道:「凡是人裡頭的預兒、尖兒、頭兒、腦兒,才挑出來給他官做,怎麼不勝過尋常人一級呢!像現在的某部侍郎,是留學生出身,聽說他的前程都是他夫人掙來的。上海那一家報紙把他這事登載得很是詳細。說有一天,侍郎在家裡頭請客,叫他夫人出來陪酒。」菊吟道;「笑話了,他家又不是堂子,他夫人又不是妓女,怎麼好叫夫人出來陪酒呢?」長壽道:「侍郎是留學生,原不可拘泥老法的。外國規矩,主婦陪侍賓客,本不算什麼希奇事,並且這日請的乃是兩位闊客,在朝裡頭很有權力的。聽說就是他夫人的露水夫,侍郎的前程就這兩位闊客替他弄來的。」菊吟、詩舲都道:「知道了,快點子講下去吧。」

  長壽道:「兩位闊客得著侍郎夫人陪侍,頃刻快活的不可言喻,各扮各的鬼臉,各獻各的醜態。哪知他夫人因為一位客年紀大了,一位客年紀輕點子,就這裡頭分了個厚薄。弄的兩個人頃刻間爭起風來,借著別的事先是爭論,後是扭架,各扯了各的衣服,各扭了各的辮子,打作一團,鬧成一片。桌子也翻了,碗盞也碎了,魚翅、海參、蹄筋、木耳潑了個滿地。侍郎夫妻兩個子嚇得像發瘧疾一般,瑟瑟瑟,瑟瑟瑟,兩個身子抖成功一對。兩個闊客打得愈利害,大有奮不顧身的樣子。侍郎只得同著夫人跪在地上,別撲別撲頭碰得像搗蒜一般,嘴裡連賠不是。兩位闊客見花一般豔、粉一般嫩的侍郎夫人跪在冰冷的地上,戰兢兢磕頭,心裡早都不忍起來,便都釋了手,大喊套車,頭也不回的去了。

  「侍郎夫婦見闊客已去,才敢爬起身來。侍郎埋怨夫人道:『你怎麼這樣不濟事,連這兩隻畜生都服侍不下,使他們會打起架來,弄的我幾乎丟臉。』他夫人本已嚇得花容失色、粉面含嗔,一股怨氣沒處發洩,見侍郎再埋怨自己,遂把這口氣出在侍郎身上,伸出粉嫩的一隻玉手,指著侍郎臉子罵道:「你這烏龜,這樣不知好歹,良心究竟有沒有!你說我不濟事,你也摸摸頭上,你那血滴滴紅的頂子哪裡來的?不有我陪著人家玩笑,恐怕候到頭髮白也不會有呢。你翻開家譜瞧瞧,你家祖宗替你祖宗爭著紅頂子的有過沒有?現在你頂子是紅了,官是大了,連你老子娘、太老子娘都得著了誥封。你娶著我這麼一個老婆,不知你祖宗大人幾世的陰功積德!你倒不曉得感激,倒反埋怨我,真是好心不得好報。』侍郎跺腳道:『我頂子雖是紅了,帽子卻是綠了。』他夫人怒道:『你說什麼帽子綠了,是放屁還是說話?』侍郎見夫人發怒,慌道:『夫人休怒,我說的是轎子綠了。』他夫人不覺嗤的笑了。侍郎暗暗歎道:慚愧慚愧!我留學十年,不及她春風一度,從此後再不敢看輕婦女了。你們想這樁事倘是真的,這位侍郎的手段可也不小。」

  莘二公道:「手段不手段且慢講,那度量卻就不可及,叫是生意人如何辦得到。」莊長壽道:「那又何足為奇!《列國志》上的越王勾踐,《三國志》上的東吳孫權,都曾用過美人計。要辦大事,小節上原不能拘的。」詩舲笑道:「哎唷!瞧不出長翁倒也有這樣的大量,將來一定也是個侍郎了,可賀可賀!」莊長壽原是有心病的,現在被詩舲一針見血的戳著了,頃刻面孔紅漲起來。菊吟覺著,忙暗暗止住詩舲,一面向眾人道:「不必閒談了,大家扳莊吧。」

  此時相幫早起上手巾,大家接來揩過,扳莊入座,開條叫局,大家都靜靜的碰和。霎時叫的局來了,有的叫相好代碰,有的仍舊自碰。八圈碰完,天差不多六點鐘了。

  結過帳,是莘二公一人贏的。莊長壽輸了一千三百多塊,沈菊吟輸了九百多,方詩舲輸了二千一百多。當下莊長壽摸出皮夾來,取出張道財的本莊票;菊吟是一色的合富銀行鈔票;詩舲是中國銀行支票。交割清楚,娘姨收拾過牙牌,叫搬上碰和菜來。

  這時候詩舲、菊吟躺在煙鋪上,菊吟便責備詩舲,方才不應道著長壽隱事,使他沒得下臺。詩舲道:「我沒有知道他隱事,他有什麼隱事呢?」菊吟道:「你難道沒有瞧過《新上海》麼!《新上海》上頭載著的。」詩舲道:「《新上海》是一部新出的小說,前後共是十冊,我通通瞧過,從沒有見莊長壽名字,怎麼說有他的事實。」菊吟道:「你真呆透了,著新小說的都是幾個讀書君子,他們忠厚待人,從不肯把人家真名真姓宣佈出來。為的是真名真姓一宣佈,這個人在世界上就不能夠再做人了。所以於懲罰之中仍寓慈悲之意。你要把瞧報紙的眼光瞧小說可就不對了。」詩舲道:「是了,《新上海》哪一回載著他老人家的事?」菊吟道:「哪一回我記不起了,只記得回目是『拍馬屁擋著煎藥,送仙丹小婦多情』。那擋首恐怕就是指他呢!」詩舲恍然道:「是了,一點子沒有錯。怪道我當時瞧這書時,好像這節事是哪個朋友向我講過的,熟的緊,只是一時間再也想不起。」正說著,莘二公走來催坐席,於是二人都停了話。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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