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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劫典鋪強盜冒官兵 匿匯票奸主遇猾僕(1)


  話說一帆當下向子玖、士諤道:「我們行裡有一個同事,是長洲縣屬湘城鎮人,此番從家鄉出來,說起鎮上一家店鋪被劫,很是奇怪。」

  子玖道:「盜劫典鋪,也是極尋常的事,有甚奇怪?」

  一帆道:「強盜打劫,原不甚奇,他的打劫在白晝,所以奇怪。那日十二點鐘時光,忽有兩隻槍船,飛一般駛來,駛到市湖中間泊住了。船裡頭,營官、兵士一齊起岸,嘴裡連喊:『捉強盜,捉強盜!』鎮上商民都吃一驚。果然看見兩個強盜滿街的飛跑,官兵隨後追趕,愈跑愈快,愈追愈急。後來官兵分隊兜拿,強盜見逃走不去,逃到典鋪門前,向典鋪裡只一溜,溜了進去。官兵大喊:『強盜躲在當鋪裡,強盜躲在當鋪裡!快進去搜,休叫跑了!』一窩蜂擁進去,立把當當、贖當的人,齊都逐出,把大門、二門閉了個嚴密。還有一個營官,高擎令箭,帶了三、五個兵士,守在門外,禁止閒人窺探。左右鄰舍都不敢走近一步兒。約有一個多鐘頭,方才開門,果見兩個強盜,捆縛得餛飩一般,扛抬而出。接著,三、五十官兵,帶著好多大衣包,從從容容的,下船揚帆而去。

  「槍船去後,左右鄰舍始到典當裡去詢問,只見朝奉、小郎、更夫、廚司一應人等,都四馬蹄紮著,口裡塞著抹布、手巾之類,知道不妙,忙解下來,問時,才曉得官兵、強盜都是強盜,故意裝神弄鬼,眩惑人家。捉強盜,就是劫東西的奇計,一關上門,一聲號下,冷不防,把眾人全都捆下,都塞了嘴,翻箱倒籠,搶一個滿意。你想此事奇怪不奇怪。」

  士諤道:「果然奇妙,任你怎樣小心謹慎,總防不到他的。」

  子玖道:「這還不算甚奇特。我聽得人家說,京裡頭築造模範監獄一件事,才是奇怪。」

  一帆道:「怎麼奇怪?」

  子玖道:「法部裡要造模範監獄,去年子已經向度支部領了款子,派員承辦造築,到現在已近半年。一日,尚書廷大人忽地想起該處工程,向左右兩侍郎道:『模範監獄工程怎樣了?我們今天去瞧瞧。』兩侍郎都說『很好』。哪知行到那邊,哪裡有什麼工程,仍舊是空空一片基地,柱子也沒有一根,牆也沒有一堵,磚頭、瓦片一點子影蹤都沒有,也不見半個匠人,哪裡像興工的樣子。

  「廷尚書勃然大怒,一迭連聲叫傳承造人員來!承造人員不知就裡,跟著來人到尚書跟前。見三堂會集,尚書、侍郎面上都露著盛怒的樣子,知道窺破底裡,不能掩飾。跪下地,磕了幾個頭。廷尚書厲聲喝問:『模範監獄在哪裡?工程怎麼樣了?!好……好,你辦得好差使,好混帳的東西!』承造人員碰頭道:『眾位大人容稟:卑職是何等樣人,敢在眾位大人跟前舞弊?這種模範監獄,實因工程浩大……』廷尚書不等說完,喝道:『工程浩大?你的工程興在哪裡?你且說說看!』兩侍郎和道:『這明明是強辯。』承造人員道:『卑職不敢強辯,卑職稟的都是實情。這所模範監獄,地基是廣闊不過,卑職工程早已動手多時,只因在那一邊動手,所以大人沒有瞧見,大人瞧的,齊巧是沒有動工的一邊。今日天色已晚,不及再到那邊去踏看,等過幾天,卑職把工程圖畫打好了,再來稟請大人勘視。』廷尚書等竟拿他無可奈何,只得申飭一番完結。你們試想:築造款子領去已有半年,卻原是一片空地,倒說工程浩大,在那一邊動手築造,奇怪不奇怪?」

  一帆道:「那原是廷尚書外行的不好。京裡頭承辦工程,原是馬馬虎虎的,你要踏看,理應先期曉諭,讓他們好急急忙忙的預備。一點口風不露,驀地趕了去,措手不及,自然要露出怪像來了。」

  子玖道:「照你說來,是又不足為奇了?」

  一帆冷冷道:「這種事,很尋常,原沒什麼奇怪。」

  子玖道:「還有甚事比它奇怪呢?」

  一帆道:「我聽朋友講一樁近事,才是奇怪。京裡頭有一位軍機大臣,憑你勢力的——京內外大小官員,憑你犯了什麼大不了的事,只要他老人家一答應,總沒有不了的。所以門庭若市,賄賂公行。一年裡頭,進款不知有到幾多萬數。但是他進款雖多,待到底下人很是吝嗇,一錢半錢都要斤斤較量。所以底下人把他都恨的要死。

  「有一天,外省一個什麼大員,為了一件什麼事,特來走他老人家的腳路,寄來一封信,六萬銀子一張匯票。門政大爺見了匯票,心裡一動,遂想出一條奇計。把匯票藏了,拿著空信見主人。

  「軍機大臣拆開信一瞧,向門政望了一望,問:「匯票呢?』門政不慌不忙答道:『信已呈給老爺了。』軍機大臣道:『我問的是匯票!』門政道:『老爺問匯票麼?匯票是六萬兩。』軍機大臣道:『我知道六萬兩,現在票子在哪裡?』門政道:『六萬兩一張匯票,小人因有急需,暫行告借一用。』軍機大臣道:『哪個借給你!快快交來,快快交來!』門政道:『小人自向老爺借用呢。』軍機大臣怒道:『什麼東西,這樣混帳!快點子交出來,快點子交出來!匯票,匯票!』

  「此時軍機大臣氣得臉漲通紅,鬚子根根倒豎,說話要緊了點子,口沫噴在鬚子上,一點點,活與珍珠相似。門政依舊舒徐暇豫的口道:『小人已經回明老爺,說有急需才告借的。』軍機大臣喝道:『混帳!銀子是我的,你半路裡截了去,還說暫時借用,好說得體面話兒。快交出來萬事全休,你倘然定管不肯交出來,我也沒工夫同你纏了,把你送到廳裡去,叫廳官問你取討這六萬銀子,不怕你少了半星邊兒!你到底交出不交出?』門政肚裡轉念頭:我要怕你時,也吃不住你的了;既然吃得住,不要說六萬兩,就六錢銀子、六分銀子、六厘銀子也不會交出來。有本領吃住才吃的呢。當下就坦坦的回道:『老爺要送我廳裡去,我也不敢同老爺相強,只好聽吃官司。只是小人還有句話稟明老爺:老爺不要這會子一時之火,把小人送了官衙,將來追悔起來,恐怕就要來不及呢。』軍機大臣正在喊:『來!預備拔片子,把門政送審判廳!』聽了這話,倒又不得不問個明白,問道:『你講點子什麼話,我為什麼要追悔?』門政道:『老爺是最聖明不過的,小人到了公堂上,廳裡老爺問起來,怎好不照實招供?小人一招供,老爺恐怕也有點子不大穩便麼。小人是逼上梁山,不得不然,老爺到那時要懊悔不要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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