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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出奇謀忠心貫日 報主德義氣干雲(2)


  子玖道:「你們講的什麼?我只聽得下半截,不甚清楚,可否請你再述一遍?」士諤道:「誰叫你不早來,你方才躲在哪裡?」子玖道:「我在新衙門瞧審事呢。」一帆道:「子玖興致倒好,新衙門可有甚奇案沒有?」士諤笑道:「新衙門的案子,多不過是定貨不出、縱火圖賠、婦女被占、流氓搶物、電車傷人等五六件,還有什麼奇案?」子玖道:「今天有樁案子,奇雖不奇,怪卻很怪。」士諤道:「不信竟有怪詫的案子,快點子講我們聽。」子玖笑道:「今天我要賣一賣關子了,你要我講,須得先把那半截故典補完了再說。」士諤道:「我已講過了,複敘似乎沒甚趣味,你要聽,請一帆講吧。」一帆沒奈何,只得從頭到尾講了一遍,子玖道:「此公真是難得。不料惡濁世界中,還有這樣的奇傑,可敬,可敬。」士諤道:「論理也不為過,眾人待我,報以眾人;國士待我,報以國士,得一知己可以無憾。」子玖道:「話是不錯,然而難乎論於今之士矣,現在世界能有幾個豫讓?」一帆道:「不要盡著海闊天空了,快講那奇案。」

  子玖道:「我今天起身時,雲翔還沒有下樓,一個兒沒味,外邊去吃了碗面,就在馬路上閒逛。忽見印捕押著一大隊人走過,長長短短,不一而足,都是兩個人一聯——辮子結辮子,手連手。有穿長衣的,有穿短衣的。我問旁人,才知是租界上犯事人,解到新衙門受審判的。我就跟著他們,走過了兩座橋,才到新衙門。那衙門真與縣府各衙門不同,不愧『新衙門』三字。」士諤道:「那原是按照西式築造。」一帆道:「你這樣根上生,葉上起,幾時才講到本題。」子玖道:「快的很,快的很。我走進衙門,見公堂上坐著兩個官:一個是本國官,一個是外國領事,知道就是會審體制。見一起一起案子,連問了三五起,就見一個巡捕,解上一個女學生來。我暗詫:怎麼女學生也會犯法?便專心靜氣地聽他申訴犯案緣由。沈、陸兩兄,你們曉得她犯的什麼罪?」士諤、一帆都說:「那如何猜得著。」子玖道:「巡捕訴說:『晚上九點鐘,眼見這女學生在門口硬拉客人,違背工部局章程,所以拘拿解案,請大老爺究辦。』」一帆道:「違章拉客、總是野雞、妓女摹仿女學生裝束也是有的。你不很到上海,自然少見多怪了,怎麼反說是奇案?」

  子玖道:「野雞、妓女,果然是野雞、妓女,只是她出身,很不是尋常之輩。據她的口供:父親是候補道,在南京病故了,家道漸漸的衰落。」一帆道:「堂堂道台千金,窮煞總也不至於做野雞。」子玖道:「豈但是道台千金,這女子並是現在很著名的女志士呢。」士諤跳起來道:「奇了,著名女志士,竟會充當野雞妓女麼?這女志士叫什麼名字?我倒很是願聞。」子玖道:「姓胡,叫胡慧兒。在南京時光,曾與兩個女志士稟准制台,創辦女學校,籌集了一千兩銀子為開辦費。後來同事的人忽地把銀子卷取避匿,她一個人留在南京,沒有錢,不能開辦,遂趁火車到鎮江,想訪查同事的蹤跡,耽擱在第一樓客棧裡。哪知同事沒有尋著,姘頭倒軋著了。第一樓左近,有座客棧,名叫三和公旅館。旅館裡有個寓客,名叫奚阿根,是常熟人。這奚阿根聽說是個強盜,常熟昭文縣境梅星地方樁夥劫巨案,他也是有分的。不知怎樣,同胡慧兒一陣鬼混就混上了,在鎮江住了幾天,一同到上海來,在貴州路十一號門牌借了一間樓面。」士諤聽到這裡,忍不住道:「既是女界志士,人格不為高;道台千金,身分不為大,怎會這樣的犯賤!同強盜都軋起姘頭來?」一帆道:「強盜不強盜且不必論,只是陌陌生生的男子,一碰著就會軋成姘頭,其爛汙也不問可知了。」子玖道:「且待我講完了,你們再評論吧。阿根、慧兒住在貴州路十一號,所有房租、伙食都是慧兒供給。不到兩個月,慧兒的首飾、衣裳當盡吃絕,滑脫精光,早剩了個光身子。阿根到了這水盡山窮境界,陡起不良——托二房東把慧兒押進野雞堂子。慧兒沒奈何,只好暫時容忍,苟延殘喘。這便是今日公堂審判的奇案。」

  士諤問:「怎樣斷結呢?」

  子玖道:「中西包打聽都稟:奚阿根是劫案巨犯。官叫分別押著,移請昭文縣查複再辦。」

  一帆道:「這種淫賤女子,也混在女學界裡頭,女學前途才不堪收拾呢。」

  士諤道:「說起女學,真是好笑得很。聽得浩然說,虹口有一個女學堂,什麼名字,我卻忘記了。這女學堂平日名譽是很好,學生也有很多。有一個女學生,只有十三四歲,人雖小,槍花卻大的了不得。」

  一帆道:「難道又是個弟弟麼?上海女界只有個弟弟是為利害,差不多四遠馳名,無人不曉。我一竟說,女界中出了弟弟,真是前無古人,後少來者了,誰料現在竟會有這麼一個侶伴。」

  士諤道:「一帆又要武斷了,我還沒有講明,就是價弟弟、妹妹亂說一會子。」

  子玖道:「弟弟又是哪個?」

  一帆道:「是個女子的小名兒。」

  子玖道:「女子為甚叫作弟弟?」

  一帆道:「此事說起來,也不是一語兩語可以完結。弟弟的父親原是上海很闊一個闊商人,姓汪,名字現在卻不便說出。那汪老頭因大老婆男女無出,又娶了一個小老婆。小老婆妓女出身,馬屁功夫是一等,稱大老婆媽的。這種奇出怪樣稱呼,旁人聽了不知道妻妾,只道是母女呢。小老婆共生一男一女,汪老頭因為子女得的晚了點子,故意顛倒稱呼——男孩叫妹妹,女孩叫弟弟,無非為易育起見。這弟弟卻自小活靈非凡,聰明出眾,八九歲上就會吊膀子、軋姘頭。起初人家聽了都不相信,直到後來,有人親眼瞧見她租小房子,在永年裡合一個姓吳的胖子萬分恩愛,那時這弟弟也只有十二歲呢。現在雲翔說這女學生人雖小,槍花大的了不得,不是與弟弟先後媲美麼?」

  士諤道:「所以我說你武斷呢。女學生的事情,與你講的什麼弟弟,是大不相同的。這女學生家裡,只有個父親,也只有三十一、二年紀,人品也很漂亮,在巴子路租屋一間作為寓廬。你道這女學生進學校是為求學麼?原來替他父親拉馬呢。見女學裡頭生得標緻點子的,不論是學生、是教習,死活邀到家裡來,同父親兩個鬼混,騙上手的,不知凡幾。你想奇聞不是奇聞。」

  子玖道:「這樣說來,那女志士做野雞,又不足為奇了。」

  一帆道:「說起奇聞,我倒又想著一事,那事才是奇聞,奇的了不得呢。」

  欲知一帆說出行麼奇事,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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