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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他鄉遇舊友陋室春生 懸榻留嘉賓故人情重(2)


  士諤道:「既貧何能不賤,你難道不曉得現在風俗是崇拜金錢的麼?我們平日自恃雖然不賤,但這個只好自己私慰自己罷了,人家何肯承認?」

  子玖歎息道:「可憐我們空懷著一肚皮才學,埋沒在貧賤裡頭,沒個人來識得。想你我三人,當日同學讀書時候,抵掌斗室,縱談天下,何等的自負。哪裡知道現在依舊是個無成。」

  一帆見子玖提著舊話,觸動心緒,也不勝的歎喟。

  士諤道:「子玖,相別三載,只道故人學識必定長進許多,哪裡知道反不如前了。你說『我們空懷著滿肚皮才學,埋沒在貧賤裡頭,沒個人來識得。』照這話,很有求人憐憫的意思。好似沒有人憐憫我們,我們便永遠不能自拔的了,何其無志之甚。須知丈夫不受人憐,我們懷了才學,當力求自顯,人家識得不識得,幹我甚事。既如我現在處境,雖然困苦,但是心裡頭並沒有一點子愁悶,並沒一點子恐驚。我想,一個人只要腳跟踏著實,萬苦千艱都不足患。子玖,你我當時何等自負,這會子碰著貧賤兩個關頭,就被他困住了,還成了什麼英雄?」

  子玖道:「雲翔的議論很為豪爽,聽了令人氣壯。只是貧賤兩關險惡萬狀,堅固非凡,我們手無尺鐵,怎地攻得破呢?」

  士諤道:「要攻破這兩個關口,全靠著士馬精強,器械犀利。才識就是士馬,學問就是器械。有了才識學問,一鼓作氣,攻而破之,易如反掌。」

  一帆道:「這句話我就不敢佩服,你這樣才識,這樣學問,為甚依然貧賤呢?」

  士諤道:「我才學本來有限,一時何能攻破?只是畏懼的心卻一點子都沒有。總之一句:我雖不能克日攻破此關,卻萬不敢因其險固而稍緩兵力。盡我之力,與之相撲,除死方休。」

  一帆笑道:「志雖可嘉,事必不成。」

  士諤問:「系何故?」

  一帆道:「攻關的兵共有兩支:一支是奇兵,一支是正兵。正兵是克苦積勤,奇兵是欺唬詐騙,你一竟只用正兵,堂堂之陣,正正之旗。如何攻得破?」

  士諤道:「諸葛謹慎,未為失機;魏延好奇,未為得志。成敗哪裡算得定?」因問子玖:「上海來有甚事情?」

  子玖道:「在家裡頭困守,終不是了局。見你們在外邊很是過得過,我不覺見獵心喜,也出來逛逛,有機會也想弄點子事業做做,你們得肯替我設法設法。」

  士諤道:「那是很容易,只是一時未必就有事情。旅館中開消浩大,不如且把行李搬到我寓裡去,慢慢再候機會。」

  子玖道:「那如何使得,你也不是寬裕的人。」

  士諤笑道:「增添一個人,我也不見會窮;減少一個人,我也不見會富,又何必如是見外。」

  一帆道:「子玖再推卻,便不是朋友了。」

  子玖只得應允,士諤就叫他賬房裡去算帳。子玖道:「賬停會子算也不要緊。」

  士諤道:「棧房規矩:一過十二點鐘,就要多算一天的。」

  一帆道:「雲翔算會這樣聰明,將來也是個守錢奴。」

  士諤道:「應用時光,盈千累萬不為多;不應用時光,一文半文也是浪費。像這一天棧房錢,很可以省得,又何必定要報效他們。守錢奴是一味的死守,不管應用不應用,我不過知道分寸罷了。」

  子玖道:「這話很對,雲翔不是守錢奴一流人物,照他這手段,一個富翁是逃不去的。」

  士諤道:「我窮到這般地步,如何會做富翁?」

  子玖道:「我的論富,與俗人所論不同。譬如你每月賺一百塊錢,用去了九十八元,有兩塊錢好多,就是富翁了。賺的一百塊錢,用到一百零兩塊,用空了兩塊錢,就是窮人了。總之,有餘就富,有虧就窮,正不必計論產業有無也。」

  士諤道:「這種富翁,很是易做,只要節儉一點子,就沒一個人不是富翁了。」

  一帆道:「這倒是確論,中國人人能夠如此,中國就是富國了。」

  士諤道:「現在吾國人民,生計問題異常困苦,溯其困苦之由,都在於消耗一項。不要說別的,幾根紙煙,一年裡頭不知不覺,就要耗去幾千萬銀子了。」

  子玖驚道:「呼呼紙煙,竟會呼掉這許多銀子麼?」

  士諤道:「怎麼沒有,海關冊進口稅可以核算的。」

  子玖道:「幾千萬一年,省下來,鐵路、銀行、以及各種實業,都可以興辦了。」

  一帆道:「盡在這裡高談闊論,也救不了中國,還是算結了賬,外邊去逛逛吧。」

  子玖笑道:「一帆索性連我們講話都來干涉。雲翔,立憲時代,行的麼?」

  士諤道:「立憲時代行不行,我沒有曉得。不過現在是預備時代,或者預備時代行的通也未可知。」

  一帆道:「算了算了,不要罵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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