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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三十一 客館中不堪回首 舞臺上引動春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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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鳳奴小姐道:「這說書的一道,我們這裡是沒有的,只有上海最興。所以你不知道的了。至於怎樣叫大書哩,小書哩?大書就是開講《三國志》、《水滸傳》之類。小書卻是用三弦子,彈著唱著,按著腔調,唱七言詞片,唱的都是淫書。猶之『南樓傳』、『玉蜻蜓』、『雙珠鳳』、『描金鳳』之類。倘是濃廉芳唱『南樓傳』;朱耀笙、朱耀庭哥兒兩個唱『雙珠鳳』;錢幼卿唱『笑中緣』,這麼著的淫穢盲詞,那一般要想拿姘頭的濫汙女人,一窩蜂都到了,於是一般下流男子仿佛蒼蠅趕著狗矢似的,累他們忙心的要不得哩。這個去處雖說是次一等聚處,然而上等的也作興有的,並不是沒有,這就是『拿』字的大概情形。還有叫做打、撩、跳、跌。怎樣叫做『打』呢?就是打野雞。」 仙姐兒道:「野雞嗎?可是羽族中味兒最嫩最鮮的雉兒嗎?」 鳳奴小姐笑道:「差遠了,野雞者乃流妓之別名也。妓界中在長三書寓之下,花煙妓女之上。若說這個『跳』字,叫做『跳老蟲』,就是花煙妓女那裡去,使二百文錢,快樂片刻兒。他們上海人就叫甚『跳老蟲』,這『跳老蟲』的一件事體,卻是最失體面的。稍微齊整點的男子,斷斷不肯去跳一跳老蟲。即使實在耐不得,身上又沒有一個銀元,夠不上打野雞資本,那末不得已而去跳他一跳,但是跳了一回來,又斷斷不肯對別人說。那些拉東洋車的,碼頭上挑杠子的,黃浦裡搖劃子的,這麼樣的一流人,那是跳老蟲算極體面、最榮耀、很風流的事,須要驕其同類了。說不吹牛皮,昨兒晚上喝了幾杯酒,恰好走過一洞去,跳了一隻大老蟲,的的確確是揚州人。吃我一捎,直捎了十分鐘,花了二百文,端的便宜,那一般同類就的企慕得要不得哩。」 仙姐兒笑道:「可不奇嗎?這麼著的醜事,你怎地知道呢?就是到上海去玩了一回,也不至於知細到這種地位呀?」 鳳奴小姐道:「大凡事體,只消留心瞧著、聽著,哪一門子的把戲,不可以體察出來嗄?至於說到這個『撩』字,那是最壞風氣的事。按理,官場中可以禁得的,有種客棧,專做這勾當的。怎樣叫做『撩』呢?撩些什麼來哇?叫什麼『撩躺白』。」 仙姐兒聽到「撩躺白」三字,益發的詫異起來道:「真是愈奇了,這是『撩躺白』的名詞,奇的很哩。又不知作何解說呢?」 鳳奴小姐道:「頭裡我只聽他們上海人說『撩躺白、撩躺白』,不知怎樣叫做『撩躺白』,端的研究不出一個道理來。只得去請教那些老上海。其實作怪,我頭裡自然就問我的那一個。」 仙姐道:「那一個是誰呀?」 鳳奴小姐瞅了仙姐兒一眼道:「虧你問得出來,那一個就是那一個了,難道還有別個嗎?」 仙姐兒道:「咦,奇了,你的那一個,我又不知道,就是你到上海去,交接些什麼人,你到底不肯同我說,這會子倒似乎說我問得不該了。」 鳳奴小姐笑道:「我昏了,前兒你我雖則要好,卻沒有這時節的密切。這個人,沒曾同你說來。」 說著附著仙姐兒的耳說了一句。仙姐兒含著笑點了點頭,伸著三個指道:「就是此公了,所以方才你說,料定有人拿你我的歷史編做小說哩。但是誰同你介紹的呢?」 說著又轉口道:「我也昏了,自然是我們一路上的那個了。這麼說著我假如上海去,現放著東道主人哩,聽說如今頭髮也留起來了,不知真有這事嗎?」 鳳奴小姐道:「大家都這麼說,想是不虛呢。當初我到上海的時節,他還光著頭哩。且說這『撩躺白』的一節,上海社會倒說不懂的。你道詫異也不詫異。那懂得的又說不出其中的原委,自然也寫不出這三個字來。後來我細細研究,從事實上才定出這個名詞來,你道怎樣叫做『撩躺白』呢?這卻並不是這勾當過日子的。很有好人家的婦女,偷背著公姑丈夫,叔伯爺娘,幹這傷風敗俗的事。」 說到這裡,頓了頓口道:「不說也罷。」 仙姐兒慌道:「這麼有味兒的事,你偏偏不肯說了,方才說了兩車子的話,卻是差不多我也明白的事兒,有甚好聽,不過你品評得新奇些。老蟲叫做『跳』,相好叫做『落』,野雞叫做『打』,姘頭叫做『拿』,蚌珠叫做『釣』,漢子叫做『偷』,一樣的幹不正經的事。長三上叫做『偷局』;麼二上叫做『上局』;野雞窩裡叫做『做局』,綜而言之叫做『夜鑲』,不知道鑲什麼隼兒嗄。」 鳳奴小姐笑道:「你倒也是個名家,上海還沒曾去,已經一古腦兒通統知道的了。老實說,花樣多得很哩,可知道還有關房門、撤煙盤、移枕頭、放簾子、卸頭面,半開銷,這都是長三書寓裡的把戲。麼二裡頭,還有一個六跌倒的名目哩,然而六跌倒,卻算很體面的事。長三書寓裡面,要算撤煙盤最下流,假如吃人知道了,死過祖宗三代,直要罵得活轉來呢。」 仙姐兒直聽得忘形了。鳳奴小姐還要接二連三的說過去,可恨那不知趣的茶房,端了一盤夜飯進來。鳳奴小姐、仙姐兒只得收拾起談興。吃了夜飯,沒個消息。仙姐兒道:「我們聽戲去,好嗎?」 鳳奴小姐道:「也好。」 於是一塊兒來到歌舞場,買了二張頭等票。恰巧是玉蝴蝶唱的「桂娟送燈」這一出混帳不堪的戲。而且這玉蝴蝶又是最下流的花旦,仿佛郭蝴仙差不多兒。這「桂娟送燈」唱罷之後,又有點戲的,點了玉蝴蝶的「來富唱山歌」,益發的混帳了。仙姐兒只是心頭「突、突」的亂跳。鳳奴小姐雖然老到的很,然而也有點自己做主不來。只低了頭,沒意思抬起頭來。及至戲畢散場,鳳奴小姐、仙姐兒回到鳳仙旅館,唱了一杯涼茶,便摟抱著睡了。被窩裡還吱吱喳喳說個不停。直到天明,卻沒睡熟。須臾只聽得一般旅行的鬧將起來。仙姐兒卻嚇了一跳,莫不是走了水嗎?仔細聽了,卻是下游的輪船到得過早,所以下游去的旅客一個個手忙腳亂收拾行裝去搭船呢。仙姐兒聽的明白,直豎起來道:「快點兒呢,我們卻錯不得,扣著日子幹事的。」 鳳奴小姐急道:「鬧死人了,慢一點兒呢,你竟不顧人的死活。」 仙姐兒舌頭一伸,連忙縮進了被窩,一絲兒紋風不動道:「你做什麼?」 鳳奴小姐道:「你還怕識得我的身子嗎?瞧去還算不弱,然而是虛的很,不似你的一豎就豎起來了,我卻不興,須得慢慢兒的,不然就得了頭眩眼花,很不爽快。」 仙姐兒笑道:「我也覺得了,何苦來哄小孩子似的哇。」 過了三分鐘才得忙著收拾起身。做書的做了這一篇滿足文字,卻很爽快,就是看書的,也萬不料續《官場現形記》中,有這一段旖旎風流的文字。猶之讀《水滸傳》終,只道搖撼泰岱的氣象,那知道潘金蓮之後,還有潘巧雲哩。不但這兩段浪蕩風情,而且閻婆惜一篇,益發的惹人高興哩。不過吾書中,只有這仙姐兒和鳳奴小姐的這麼一段,若要找第二段是沒有哩。既已讀了有味的文字,也該讓做書的歇一回再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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