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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三十 話到前塵分明因果談 來現象洵是淫昏(1)


  話說鳳奴小姐道:「這個人只怕你還記得他哩。」

  仙姐道:「誰呀?」

  鳳奴小姐道:「就是鄧光的妹子,素娥。你終沒忘記呢。」

  仙姐兒想了一回道:「我記起來了,這素娥是胖胖的面盤,長長的身材。稍微有幾點俏白麻疤兒的,是不是?這個人卻是鄧光最小的妹妹。就是阿物的姑姑哩。」

  鳳奴小姐道:「不錯,不錯,正是這個素娥。我記得的。他比我年事大著五歲,今年該是三十歲了,他從小兒就派在我身邊服侍,陪著念書。因此也稍微識幾個字,但是他性質不很靈利。倒比不得這兒的阿物。可以寫幾個很整的小楷。就五七言的平平仄仄,仄仄平平,也將就可以應酬應酬。如今上海詩人,什麼生、什麼客、什麼詞人、什麼室主,其實還沒有我家阿物的一點點的才調哩。」

  仙姐兒笑道:「你說到這麼的分際,一定要拉扯到上海的甚麼『洋場才子』、『租界詩人』的一流兒的身上去。這又何苦來呢?這一流兒洋場租界的才子詩人,須不是你的冤家對頭,又沒曾吃這一流兒的假名士,糟了身子,壞了名節,吃了苦水。不是我幫他們說一句公平話,他們雖然胡鬧不識羞,然而這種人自命不凡,竭力摹調,盡他們鬧去。若說社會公德上的關係是沒有的,還算是一群安分的動物哩。」

  鳳奴小姐搶說道:「我的妹子不說也罷。你終竟沒有到過上海,眼大略說了。再說這個罷。」

  這個當兒恰好走到一個很光昌的旅館門首,卻見招標上寫著:風仙旅館。又掛著五七塊代寫各口輪船客票的牌子。鳳奴小姐道:「且慢,我們問問他們看,今兒下游去的甚輪船。是不是招商局的輪船,房間寬大,飯食精潔,伺候周到。雖則多使幾個錢,然而舒服的好多著呢。」

  說著把那輪船牌子,一塊一塊的瞧去。都是明兒、後兒開的輪船。偏偏今日是沒有的。恍然道:「今兒是禮拜日,沒有輪船開的。」

  仙姐兒道:「那末多耽擱了一天了,就在這個旅館裡住著罷。」

  鳳奴小姐也道:「只得這樣了。」

  於是進了這風仙旅館。那鳳仙旅館裡的招待員,瞧是二位女校生,連忙堆上一臉的笑容,招呼著。鳳奴小姐原是遊歷過來,稍微知道些旅行的經驗。便裝做女校生的氣派,哈了哈腰道:「今兒沒有下游的輪船嗎?給我們挪一個好些兒的上等房間可有嗎?」

  那招待員一迭連聲的道:「有有。」

  又知道女校生旅行,不作興有累累堆堆的行李的。終不過一個大革囊,一古腦兒都裝進了。所以用不著問他搬遠行李的老調兒。但只消引看房間。說:「樓上房間妥便些。」

  鳳奴小姐、仙姐兒跟著那招待員,一路上樓。看定了一間福字官房。居然都是西式器具,清潔非常,很為合意。招待員自去不提。鳳奴小姐叫茶房來,倒了一盆臉水,泡了一壺香茶,同仙姐兒洗過臉,解了一會的渴,使把房門掩了,斜倚在床上道:「我們談天消遣罷。」

  仙姐兒也靠著道:「素娥的一段歷史,還沒有談呢。這會子最好談談,解解悶兒哩。」

  鳳奴小姐道:「可不是嗎,這兒卻是鑄就的,談些沒由來的閒話的當兒哇。我同你說這素娥不是逃走的嗎?」

  仙姐兒模擬了一回道:「這些事當時我究竟年幼很哩,如今一點影像都沒了。但不過說起這素娥來,約略似乎長長的身材,胖胖的面盤,這麼著的一個人罷哩。」

  鳳奴小姐道:「當時你過五六歲左右,到底記不得了。這素娥卻是輕狂不過的人。我家的小廝兒,通共不過十來個,倒說六七個是他的漢子。弄得個不成樣子了。爭風吃醋,飛短流長。頭裡只瞞著老太爺、老太太一對兒老人家。最壞的是我父親也同他不乾淨,所以把他的膽子兒,越弄越大,事情兒越鬧越荒唐了。」

  仙姐兒笑道:「你說的也是,荒唐了。既然姨夫也同這素娥好上了,這素娥就不該再與那般小廝兒胡纏了。並且小廝們倒有點志氣,互相吃醋拈酸。姨夫卻度量的很,肯把自己愛過的丫頭,同小廝們公同享用。這不是講究公共道德的理想。太認真了些?」

  鳳奴小姐不禁發笑起來,把仙姐兒的臉,握了一把道:「你也太會調笑了,怎地叫講究公共道德的理想,太認真了呢?」

  仙姐兒笑道:「倒不是嗎?」

  鳳奴小姐道:「你還說呢。」

  說著又頓一頓,攢著眉,歎了一口氣道:「噯,不是我又是小題大做,發這議論,並且我也是個不規則的女子。雖則我這心自信不是個淫蕩女子,然而一經失足,到底洗不清楚的了。更且又幹這種遣臭萬年的勾當。按著法律,端的不能饒恕的罪犯。就這點事蹟,假如不知道的呢?居然仍是個尊嚴華貴的鄧鳳奴。若是一經知道我幹了這件神人共怒,天理不容的事體,還肯當我是個人嗎?只怕豬狗還比我高貴得多多哩。」

  仙姐兒道:「好姐姐,別這等的說這事體。雖然不合做來,其實何曾是好姐姐安心要做出這樣來嗄。你說神人共怒,天理不容。我尤仙珠,第一個就肯原諒你好姐姐。這句話,卻不是我面子上的話,委實出於本心,發于至誠呢。」

  鳳奴小姐道:「好妹妹,你這樣的體諒我,知我的心,只怕現世界上,找不到第二個來。你我兩個,一輩子不許分拆開來。死活終要相守在一處。不是我說句不識羞的話,那怕偷漢子的私情勾當,彼此不許隱瞞一點兒。同心合意,互相周旋。」

  仙姐兒俏俏的偎著鳳奴小姐的臉道:「這倒不是面子上的話,心裡已做出來哩。」

  鳳奴小姐瞟了仙姐兒眼,笑了一笑道:「我們說正經罷。這個白於玉,不要提他了。不但我自己心上悔,而且替你抱怨,吃這種混帳東西糟了。一言蔽之,我的不是哇。」

  仙姐道:「也不好抱怨你的。終竟我自己也是願意做的事體,又不曾勉強一些。前兒的事,一概撩開,不許提了。只消竭力補救。前兒的錯誤也盡來得及,沒有遲嗄。」

  鳳奴小姐著實感歎了一回,方才說道:「並不是我父親不同小廝們吃醋,委實沒有知道呀。及至知道,這素娥淫賤達於極點。成日家和這許多小廝兒,都有話兒的,自然不高興了。但是拉開場面,主子奴才爭一個丫頭,你想臉上擱得住嗎?只好悶在心上,一言兒不發。一個一個的找錯兒,假公濟私,倒他們灶。因此素娥就站不住了。頭裡原想把愛上的一大堆漢子,割絕了愛情,一心注意的服侍我父親。我當初已很懂點事情哩。記得那素娥哭著笑著軟廝纏我父親,做出異樣別致的淫情浪態,打起了千百樣的精神,多方挑逗撩撥。但是我父親不知道便罷,既已知道了,就沒意思了。定規板著面孔,搖頭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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