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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二十九 鄧鳳奴遊戲示奇謀 尤仙姐淒涼感陳跡(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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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又笑道:「可惜龍官還只得十三歲,須得待三五年才得好日子。說不得只好耐著些兒吧。老實說,別的勾當還好意思再幹嗎?」 仙姐兒道:「你說說,終說不出話來,狗嘴裡生不出象牙來。快點兒寫你的信吧。」 鳳奴小姐笑了一笑,提筆寫道:琴鏡樓主人,久飲盛名,未觀豪慨,欲譜求凰之曲,先施引鳳之章。五中欣慰,六脈調和。仙姐兒看到鳳奴小姐把「五中欣慰」 對起「六脈調和」來,不禁失笑道:「笑煞人了。怎麼叫做『六脈調和』呀?真真油腔滑調,到這個地步也只有你寫得出了。」 鳳奴小姐笑道:「只求對仗精工,也管不得別的了。然而話兒沒有說錯呀!她的心中、意中只指望『六脈調和』的一件事體啊!」 仙姐兒笑道:「你到底不愧為才女,樣樣兒研究得精通,我只知道快樂,卻不知這一點兒方寸之地的關係,只可以引動全體的六脈都會調和的。」 鳳奴小姐把筆尖兒指著仙姐兒的臉上亂畫道:「小油嘴,你會說得很。」 仙姐兒不提防讓鳳奴小姐畫了兩三條很粗大的黑條,恰好畫在嘴幾邊,仿佛髯須似的。不禁拍手大笑。仙姐兒笑著說道:「是了,是了。假如六脈不調和,肚子那會高起來呢?其勢膨脹達於極度,這是六脈調和的現形,六脈調和的結果了。這幾句新名詞用的恰當嗎?」 鳳奴小姐臉一紅道:「不同你說了。」 說著,又寫道:妾以蒲柳之姿,粗庸之品,自慚貞淑,有愧衾綢,延承不棄,豈敢投梭。謹領奇珍,快期異趣,奈何鄧氏耳目眾多。妾就君,君就妾,兩多不便。恰好鄧氏全家將有赴某家祝壽之舉,囑妾留後。大約下月初旬前後便可圖良晤矣。一切問鄧光便悉。草草不盡,恭請金安,諸希期照不宣。碧梧樓主萬福。寫罷笑道:「你瞧好嗎?」 仙姐兒瞧了瞧道:「前半篇寫得很整齊,後半篇就不精緻了。」 鳳奴小姐道:「不須精緻,也須打諒打諒他這種不通文理的人,叫他看得明白嗎,不得不把要緊的說話寫成幾句直落點的,使他容易懂得。不然,只怕他又纏錯了,起什麼疑心。」 仙姐兒道:「本來寫的太典雅了,既如此,須給你父親知道,可以預備著說下月初旬,要到那一門子的親戚家去拜夀呢。若然說話之間接不著上文,反而不美了。」 鳳奴小姐道:「這原是至要至緊的關鍵,我都理會得。」 說著便去餐霞室,同她老子子通說個明白。子通道:「這麼著辦法,果然妥當哩。」 商量已定。且把鄧子通和楊理刑那邊的事暫且擱一擱起。只說鳳奴小姐收拾了一副簡潔行裝,同仙姐兒兩個裝著女校生似的模樣,各提了一個革包,背拖著一條油松大辮。鳳奴小姐的辮兒上拌著一個用十八顆黃豆大的、雪也似白的精圓珠子紮成的紮根。這十八顆珍珠足值三千兩銀子,非常之耀眼,一經這麼著的裝扮,卻把那些村氣一齊掩飾過了。仙姐兒的指上也戴了一個價值在五千兩銀子以上的金剛鑽石的戒指兒。這是鳳奴小姐不心愛的,丟在一邊用不到的東西。胡亂給他裝個好看罷了。只此一端,足見鳳奴小姐的勢派了,鄧子通家的殷實了。整頓已畢。又打算這會兒的盤纏,其實有限。仙姐兒道:「算起來果然沒甚用處,然而可有餘,防著有什麼算不定的用度呢。」 鳳奴小姐瞟著仙姐兒,微微一笑,點了點頭道:「心照,心照。」 仙姐兒臉上烘的一紅,低頭不語。一宿已過。次日便搭了頭班火車,一路向信州進發。當日傍晚,流過了黃河,又行了一個整夜。天將破曉,已到集龍鎮停車常鳳奴小姐同仙姐兒下了火車。仙姐兒道:「好個熱鬧的去處。」 鳳奴小姐笑道:「你究竟沒有遊歷過一回了,眼界淺了,見了這裡的一點兒市面就算很繁盛的去處了。這裡算什麼,前兒沒有通火車的時節,這集龍鎮是個荒冷堡。於今終算是南北火車的要道兒,設了這總車站。方才興起的這一點兒兒的市面。去年我到這裡還很不像樣兒哩。這會子似乎又興旺了些了。你瞧呢,這貼著的不是戲園子裡的報嗎?光景戲園也有了。」 仙姐兒瞧著那海報念道:「文明歌舞場特請京都內城府,超等名角李處准演『大伐子都代金殿』。這是武老生叫李處。『伐子都』這套戲倒很好的。」 鳳奴小姐笑道:「你又在這裡做假名士了。這是京城裡唱的氣派,同你我家鄉的草班是大有不相同呢!假如碼頭上到了一個班子,有人高興發起大家小戶有錢的,派他幾百文,沒的,三十五十文也是好的。好容易糾成了二十吊錢,搭台唱戲,大眾兒樂一天,瞧著這種草班戲,已是大開眼界了。不是我笑你,你說這套『伐子都』的是好戲文,你沒瞧到李春來、呂月樵、夏月珊這班名角唱這套戲哩。」 仙姐兒笑道:「唱戲也罷哩,有甚麼特別的唱嗄。」 鳳奴小姐道:「你沒瞧過呢,自然想起來,終差不多的罷哩。譬如這麼著的說,李春來唱那一套『花蝴蝶』,別的不用去說,他單是袍兒,要換到一十三件。休想草班裡一古腦兒,只怕也沒有這許多的袍兒嗄。」 仙姐兒原沒見過世面的人,只好讓她遊歷過上海、北京、漢口、香港等處的人,說大話、吹牛皮了。也說不上什麼,只得答應著。鳳奴小姐又道:「總而言之,若是要遊山玩水,歡喜風雅的一路,只有浙江省的西湖最好的了。說來呢,蘇杭並稱,然而蘇州的虎丘,也不見得什麼。況且也毀壞了。就是那梳妝樓、響屜廊,著名的勝跡,於今是痕跡都滅了。」 仙姐兒道:「我記得生公石就在那兒呀?」 鳳奴小姐道:「在文字上看來呢,不知道這生公石是難以形容,不可仿佛的一件奇靈神物。若便見了,不覺付之一笑罷哩。原來最靠不住的是文人的筆墨。不要說這麼沒要緊的文章、劄記哩,就是記載帝王的大經大法,也未必靠得住。所以宗孟子說:『盡信書,不如無書。』」 仙姐兒點頭道:「這論的極是,我平日間也是這麼想。譬如南齊蘇小小,當初也不過多識了幾個字的一個妓女罷了。被後人慢慢地替她吹牛皮,吹到如今,這牛皮吹得比氣球還大。別的且不要說,她總而言之到底是個妓女呀,只消花幾個銀子,立刻衣寬帶松,玩一套醜態百出的把戲,有什麼希罕。並且曾經瞧過那一家的文字,一時間倒記不上了。但記得描慕這蘇小小的容狀,似乎她的身量是很短的,又不瘦小,面盤極大,嘴巴極寬,大略情形仿佛明季的李香君一個樣子。你想呢?大抵美人的真致,第一個緊要關頭是在『苗條』兩字,這麼說來,不是成了一個矮胖嗎?矮胖同苗條卻是個絕對的反比例。至於容姿之美,足見未必了。就是『文才』兩字,只見別人說她,沒見她說別人呀。」 鳳奴小姐笑道:「你說的雖是不差,然而也未免言之過甚,議之太苛。不過那一年,我遊歷上海的時節,只聽得東也說李萍鄉、李萍鄉;西也說李萍鄉、李萍鄉。我也不知道李萍鄉是個甚麼?還不知這李萍鄉是件東西呢,還是個人?想起來呢,管情是個人,決計不會是件東西。不過不知道是個男的還是個女的?一日吃我探聽的仔細了,不覺啞然失笑。」 仙姐兒道:「怎樣的好笑呢?」 鳳奴小姐道:「這個人只怕你還記得呢?」 要知此人是誰,且聽下文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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