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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二十四 尤貢士屍場遞和息 楊理刑煙榻認乾爹(1)


  話說鄧光追了那地保,計議道:「不是我忘恩負義,公報私仇。我想當時跟在華州任上,他做官的果然有錢,圖名不圖利,情願賠貼幾個,橫豎打定主意:只消拿到一回兒印靶子就算了,預備回來享福了。我們當家人的,原是沒錢了,所以才當家人呀!也好叫我們不摸幾個回來受用、受用嗎?我鄧光還算爭氣的,雖說也是個窮光蛋,然而不弄幾個回來,也不要緊。比如沒有這趟差事。至於講到『女色』兩字,大凡是吃五穀雜糧的人,那怕高貴到皇帝,貧賤到叫化子,終究男女肉欲斷乎免不來。所以,皇帝要生出太子來,叫化子出會生出小叫化子來。可想至尊莫如皇帝,微賤至於乞丐,講到一個人情兒,所謂無貴賤也。難道我們做家人的,不就是個人了嗎?我鄧光在華州任上,那一件不稱了他做官的心,三吊錢,工食之外從沒有一個外快錢到得腰裡,終算守規矩的很哩。不過勾搭了一個貧家的女孩子,端的是兩廂情願,他家的老子娘都當我女婿一般的看待。可知我鄧光原不曾犯法。那一天,讓做官的知道了,生生的說我強姦民女,拿了我,把腿兒上打成了兩個大窟窿,調養了三個月才得平復。這點子怨氣,我是忘不了的。今兒天開眼,他的女兒幹出這一件彌天大罪,依我的主意時,你老哥若是想多摸幾個錢呢,你老哥仍舊報官去。那怕官下來驗過了屍,研究出罪犯來,那做官的決不肯放自己的女兒受罪吃刀的。決定是顧惜不得家私,盡拿出來打點,替女兒買命。那時放一個知縣老爺在中間,伸手就不是三五吊銀子的話兒了,狠狠的可以消耗他一大半的家私,你我的進項就很肥了。」

  那地保聽了有得多進好些的錢,哪裡不依鄧光的主意,便道:「我仍舊報官去,只說沒有追到就是了。」

  鄧光笑道:「還待你教導我嗎?」

  說罷各自分頭趕路去了。且說鄧光慢慢的一路回到家來,只說趕了十來裡路,趕不到來。撞著從城裡下來的熟人,都說老早見那地保飛馬進城去了。因此追到城中,想已止不住,徒然的了。子通聽了,著急道:「那便怎麼辦?」

  心齋盡搖著頭道:「事體糟到這個分際,可想一個人萬不可以自己太相信了自己,以為我們家誰要謀死我的兒子,一定是我的派賴,想敲你的竹杠,所以我說了一句『報官請驗』,你就拿住話頭,是你高興立刻叫地保來,同我打官司。須知屍身上是明明顯顯的中了鶴頂血的毒,所以七竅流著黑血,你又不是沒有眼珠子的。早應該和我放軟些兒,我們到底是至親呀,什麼都好商量。如今地保一進了城,知縣馬上要到了,並且這兒新調的楊理刑楊鑫甫大老爺,名聲兒很是不好。不聽到他當初當地方公所裁判員的時際嗎?真是鐵匠做官,一味的濫刑刻毒。弄到這位凶神下降,可知要弄到雞犬不寧哩。」

  子通聽了,愈加發慌道:「這便怎麼辦,終要想個法兒才好。心翁是很有才情的,終要費心一點兒,事體舒齊之後,沒有不好說的話。你要怎樣便怎樣就是了。」

  心齋道:「這不成至親的話了。如今只有一法,等到楊理刑到來找我不著,我出去攔驗,只消具一張甘結,終算了結哩。說不得定要驗的,可是沒有的話。」

  子通道:「如此最好,我也知道這個規矩,大凡屍親具結,攔驗就銷案了。」

  安排已定,不一時,聽那邊莊客報道:「知且大老爺來了,不過離此三裡路光景了。」

  於是鄧子通穿起五品公服,拖著一支花翎。尤心齋也穿戴了,不過秀才本色罷哩。穿著已畢,已隱隱聽到的鑼聲喝道,投上莊來。須臾已到,一乘四人藍呢大轎直進屍常心齋便上前攔驗,呈上甘結。那楊大老爺進莊的時節,卻聽得那些人談論子通家的鳳奴,原是個女才子,怎地做出這般天大的事來呢?如今大老爺驗了屍,一定要鏈子鎖了,帶著轎子後面去吃官司哩。這些人哪裡知道的呢?原來這是鄧光散佈開去的。所以,楊鑫甫聽了「女才子」

  三個字,忽然記起鄧家堡上有個鳳奴女史,做「游仙夢曲十三支」,傳誦一時,名動公鄉。難道就是這位女學士,是她鬧出這般窮禍來嗎?若果然是她,我有道理。因此,看了尤心齋攔驗的呈狀甘結,對心齋看了一看道:「這尤味蘭是你的兒子嗎?」

  心齋打了一躬道:「是。」

  楊理刑道:「既是兒子,被人謀死,怎說不要辯了。」

  心齋說:「兒子原是疾病身亡,非被人謀害。」

  楊理刑冷笑一聲道:「有了銀子,兒子就不要了。」

  心齋一時口鈍,說不上來。子通也打了一躬道:「尤味蘭是治生的未婚女婿,本是至親,在家讀書,忽然病亡。尤親家遠在家中,聞信到來,起初因疑,以致口舌。及至說明,自知魯莽。豈有女婿被岳家謀害者乎?」

  楊理刑看是五品冠帶,便知是華州司馬鄧子通了。此人仗了女兒的名望游於公卿、士夫之間,廣有聲氣,如今要算計他的女兒出來,同他硬做,恐怕使不得。本來他原想不准攔驗,託名「親訪」,當場拿到鳳奴小姐,帶回衙門,便由得他受用了。這兒一想,只怕他老子發了急,跑到京裡、省裡去做些手腳,倒不見情了,於是翻然變計。於是放了十分和氣道:「子通先生請回,兄弟立刻到府奉謁。」

  子通便又是一躬到地,退出屍場,連忙端整茶點筵席。這裡楊理刑立刻准了尤心齋的呈狀,收了甘結。那屍場原搭在子通家打麥場上,就是大門之外。機理刑便站起來,一手挽了尤心齋,堆上笑道:「公事畢,然後敢治私事了。我們瞧瞧子通先生去。」

  這個當兒,子通已搶步出來,迎到大廳上坐了。楊理刑道:「久慕老先生高義,貴千金賢聲,兄弟承乏于斯,屢欲登門奉謁。一則公務纏身,再則風塵俗吏,不敢冒味。今者頗慰平生之願矣!」

  子通原本就是老實人,不過楊理刑太謙恭了,是為了竭力拉攏他。尤心齋原是個「訟棍」,奸刁齷齪之徒。看那楊理刑的舉動有些作怪,只得摸不著他的主意,只得和調其間。須臾,天色已晚。楊理刑假意兒便要辭回衙去了。子通道:「好遠的路,決然來不及了,不嫌穢褻時,小莊上已端整了。」

  楊理刑道:「初次到來,豈敢這麼叨擾。既如此,不瞞二位說,兄弟有幾口煙的,如今世事不同,這種很舒服的東西倒變了禁物了。子通先生,可有密室嗎?」

  子通道:「有,有。父台何不早說,晚生也有幾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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