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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十六 衣冠禽獸布就牢籠 草澤英雄安排巧計(3)


  鐵二道:「小人自從犯案,得蒙大爺搭救性命之後,立意痛改前非,竭力想做個好人。如今又蒙大奶奶差遣,幹了這件大事,委實是迫于奶奶之命,不得不然。究竟自問於心,有些欠通。不瞞大奶奶說,小人奉大奶奶之命,對小姨兒說:如今大奶奶、鳳小姐,都服伺了蘭大爺了。又吩咐如此這般,把大爺結果了。這官也是蘭大爺去代做。如今你也伺候蘭大爺去。大奶奶、鳳小姐格外開恩,不分妻妾,三個兒一般的名分,一樣的服侍,一樣的稱呼『太太』。小人只道他聽了這麼的恩命,一定不知要歡喜的什麼似的;感激大奶奶的恩德,也不知要什麼似的。哪知這是不中抬舉的人,倒說罵了小人狠狠的一頓,倒也罷了。還敢把大奶奶、鳳小姐並蘭大爺都瞎說了幾句,又問小人的意思怎樣?小人說:『有甚怎樣、哪樣?既是大奶奶的命,怎敢不盡心行去。』小人說到這裡,他竟回到房裡去了,小人不便跟進房去。於是小人的妻子又勸諭了一番。「及至明日,小人到府上告稟起程之後回去,小姨兒還沒起身。小人的妻子叫喚了一陣,只是不答應。因此疑心起來,挖開了窗兒,瞧是高高的吊著呢。」

  蘭仲等聽了,莫不驚駭。忙問:「救回來沒有?」

  鐵二又道:「小人同妻子兩個,也幾乎駭得個半死。又不敢聲張,叫喚鄰舍來幫救。倘然問起怎地弄出這件事來?難道好直說嗎?小人的妻子主意說既是他心裡不願意順從大奶奶的命令,倒是死了才得安心。不然只怕他口齒兒不謹走漏風聲,連著小人同妻子的命,也須賠貼在裡頭呢。因此,決計不用救她。當時小人又幹事要緊,交給妻子一個承辦收殮小姨兒的事。小人的妻子膽兒最小,家里弄了個吊死鬼在那裡,不知嚇的怎樣了?小人的公事已辦到了,所以立刻要回去哩。好在大奶奶的厚賜,已盡夠小人一輩子的澆裹哩。」

  六相娘子道:「嗄嗄!原來還有這一節。其實也是她的不識時務,好好的風光,沒福消受,何苦來枉自斷送了性命?常言道:『死有重於泰山,輕於鴻毛。』她死得比著鴻毛還輕的多呢!」

  蘭仲道:『他罵我們嗎?哪樣的罵法呀?也罵不出什麼道理來呀。」

  六相娘子接過來道:「可是呢,她罵些什麼來呢?」

  鐵二道:「既是罵呢,自然沒好言了。而且也沒有按著情理罵的,不說也罷!小人決計立刻回去了。」

  六相娘子知不可留,便道:「你我原是一局的人,也不用囑咐你了。我說還是帶了家眷,到任上來,一搭兒過活的好呢。」

  鐵二便胡答應,脫身出來,自去。暫且擱過。做書的料到列位讀到這個分際,一定要歎道:「周媽倒是個節烈婦人,很該替他建一個節孝牌坊,表揚表揚。」

  做書的心裡暗自歡喜:這篇文字還算做得一片靈機,竟把列位瞞住了。其實周媽依然好好的,在家裡坐著,非但沒死,而且也一點兒沒有知道有這種駭人聽聞的事。就是封六相也安然無事。不過心裡有些沒興頭,正在那裡巴巴望望的等一個人。你道等著誰呢?原來卻是等著地頭龍鐵二。等他做什麼呢?這裡的原委非常秘密,不是做書的落了最卑鄙的俗套,大凡遇到要緊關子,不肯爽爽快快說出來,偏要從大轉彎兜過來,隔過幾卷書才得著隼兒,偏不肯說。要人家多花兩個錢,多買幾卷多。而且看書的,沒有看到一起事情的結局,心裡總不舒服。就是這起事情而論,總要看到究竟如何結案?並且大都是一樣的心思,把六相娘子恨的要死,定要把他剮了,才覺爽快!蘭仲也饒他不過。

  至於鳳娘小姐,似覺可耍然而料想列位意想之中,有兩般的恕法:一是鳳娘雖是局中人,然而卻不曾發一言、決一計。並且先前曾經阻止,何奈屈于惡嫂的勢力圈中,沒法奈何而已。天良未滅,自知罪大惡極,所以說:只好聽其自然,拿條性命賠給了罷。只消如此便覺可恕了;一是多情的讀者,因為做書的開頭寫鳳娘的筆墨寫得忒好了。據說胡老名公開頭寫薛寶釵的筆墨,也不過如此。所以心中意中,直把鳳娘當做美女、才女的看待。須知女子家不謀而合,那怕貌比王、楊,文如班、馬,總覺美而不美,才而不才哩。這多是閒話,又且迂闊,說他做甚?要問如今封六相究竟在那裡?快點兒說了,好教我們安心呢!做書的原說並不是賣關子,要曉得我這部「官場秘密史」

  不是憑空結撰,卻從實事編來。須按著事蹟的層次,一個一個字寫出來,積成句話,一句一句的接上去,積成篇幅。先前落後,都不由自主,要依著鬧事的人的命令做去。接著這時節,封六相這人在那裡?做書的還不該知道哩。如今未來先說,這一句「在這裡」,直要到保定府大堂上,才有封六相的水落石出呢。做書的已是不安本分,漏泄天機。寫這一句「在這裡」,也對得住列公哩。

  那末如今要說些甚來?自然是說六相娘子一邊的事了。若是並且過了,另找一件事來說,諸位更加要跳起來了。如今牽連著,想來看到剮他的時節也不遠了。當時六相娘子調排蘭仲道:「如今可以放出官派來了。」

  穿了四方馬褂、尖頭薄底靴兒,開口「混帳、橫擺」,閉口「什麼東西」,果然活像的一位知縣老爺。本來他原是個刑名老夫子,裝點官腔的是取之宮中然,一點兒不煩難。有天,到了省城,上轅稟到、稟見。一切規模,其實比封六相倒熟瀏的多。原來德興縣是個肥缺,撫台委了他的小舅子徐開甲徐大老爺署事,剛剛到任的沒多天。收漕的時節又不遠了。若是就把蘭仲飭赴新任,小舅子何嘗沾到一點兒的光?而且這個小舅子,非同兒戲,原是九姨太太的哥哥。這九姨太太,撫台卻寵極而生懼的一位姨太太,並且九姨太太曾經指名兒要把德興縣給他做一輩子。坎坎到任,就要調升,端的做不到。因此同藩台商量,封令是部選實缺人員,不便擱他來,先弄一個地方,叫他去署一署。藩台答應下來。剛好有個真義縣出缺,便把封蘭仲調署真義縣。掛出牌來,倒正中了蘭仲心懷:不到本任,卻有多少好處。索性地頭龍鐵二也不去通知他。連忙稟辭到任。原來這真義縣離省最遠,在萬山之中,極其荒涼,是個天高皇帝遠的去處。況且一路都是旱道,崎嶇難走。六相娘子、鳳娘小姐沒曾經過這樣的程途,心裡懊悔起來。早知這麼吃苦,誰高興呢?不如坐在家裡快樂呢!蘭仲道:「我們都有轎兒扛著走,又不要走一步,吃什麼苦呢?」

  鳳娘道:「這種轎兒,一步一顛的,顛的骨節兒都松出來了!」

  蘭仲道:「這條路,還不算難走哩。如今做了官,是料不定的。將來升到四川、雲貴等處,難道不要去了?」

  好容易一天一天的捱到了本縣。蘭仲便擇日到任,一應例行把戲,都串過了,才知道這缺壞到極處,原是賠錢的苦缺。民風又是刁橫異常,奸盜的案子,倒一天總有好幾起。本城有個開米鋪的胡明德,手裡有千余金的家私,已是真義縣城鄉四境的首富了。地面之枯、百姓之窮,可想而知了!要知封蘭仲到任之後,有何政績,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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