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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十五 廣寒宮碧美娘蓄妓 白雲觀安道士欺心(2)


  封梅伯封觀察接過來道:「劉一翁既是自家人時,我們不妨找個清爽點的場塢去談談。」

  劉一桂道:「很好,很好!二位『廣寒別院』沒有去玩過嗎?那裡金、銀、翠、玉四個姑娘,那一個不是天仙女似的呢?兄弟同他們稍微有點兒交情。很有幾處可以秘密談話的所在。並且裡頭安總管的阿弟安師父同兄弟是道義之交,肝膽相托的好友,天天在銀姑那裡一塊兒玩。如今安氏弟兄的勢派,誰不聽了嚇了一跳呢?」

  封觀察道:「安總管……安總管……?倒不很聽到。當今季大叔是很紅哩。」

  劉一桂隨口亂吹道;「封觀察,鈕大哥進京來沒有許久,一向在外邊,又不想走路子,運動好點的事情來弄兩個回去享享福。自然這種情形,少不得隔膜了。須知目下的局面,變得同去年、前年的情形截然不同了。大家都知道,季大叔拿的是全權,總管都堂,非同兒戲。那怕軍機處領班、殿閣公相,都叫他『幹爺子』,才可以保得牢權位。別的且不用說,二公可知道?黃大軍機何故退出?余尚書是黑極了,怎地冷鑊裡爆起熱豆來?一個翻身,極黑的變做極紅了。余書新近拜了安總管做幹爺子。黃大軍機,誰不知是季大叔的心腹人?不比尋常的乾兒子!二公想吧,黃大軍機退出,偏是余尚書補進。裡頭季大叔同安總管誰有臉?誰沒臉?這便不待知者而知哩!」

  封觀察點頭簸腦的道:「嗄嗄嗄……!如今這麼著的情形哩,季大叔不興哩。如此我們就到『廣寒別院』去談談吧。」

  於是一同上車,到繡春胡同「廣寒別院」下車。劉一桂引進裡面,先在碧蓮姑房裡坐了。劉一桂便對碧蓮姑道:「這位封觀察封大人署過彰陽兵備道的。這會子進京來有點要緊事情。本省撫台密委的,可知信親哩。」

  碧蓮姑原是頭等的把勢老手,明明是個冤桶,樂得哄他一票。連忙不住的封大人長,封大人短,叫的震天價響。又連忙叫金姑、銀姑、翠姑、玉姑四個兒姊妹花進來應酬。豈知封觀察獨具隻眼,別有慧心。四個姊妹花倒不留情,竟愛上了這假母碧連姑。瞧她年紀卻在三旬左右,好一身肥嫩潔白的皮肉;一雙小足兒,有趣很哩又尖又瘦,不滿三寸長;一雙鳳目,水也似的瀏亮;說笑起來,兩個酒窩,約摸三四分深,一個洋錢般大。所以嬉皮涎臉的只盯著碧蓮姑,目不轉睛的瞧。碧蓮那裡不明白?一想:倒是個老玩家。這卻我們上海也很興這個道兒的。據一般玩出精來的朋友說,大凡玩笑場中,要玩些名目出來,玩姑娘要算最沒味兒的道兒。倘使高一層著想,還是房老。怎生叫做「房老」

  呢?喏!比如妓女,錦樣年華已是過了。手裡也積了兩個,買個女伢兒來應酬門面。自己卻退為房老,偶遇著合意的郎君,便可克盡嫖學主義。並且凡百舉止,都是隨隨便便,不依規矩,倒成了方圓。這是在情網的。一方面並不在金錢主義的;一方面所以常有不但不花錢,還可摸她兩個。上下五千年,縱橫九萬里,卻沒有從她更便宜的交道兒呢!若是不的,竟然是「海上三山」

  可望不可接,這等好事情還算不是極點的地位。若說極點的地位,就是姘老鴇。姘老鴇的好味兒,做書的但能心領神會,卻不能形諸筆墨,何以呢?只為個中的委曲忒奧妙了,這枝禿筆描摹不來。然而做書的卻不肯自認沒本領,只怕善於摹情譯述情網的天笑,也未必能摹寫得深入顯出,細微曲折,絲絲入扣,一筆不蕩呢!大約構撰《石頭記》的胡老名公,或者還可以試一試,到底辦的到辦不到?也在可知不可知之間。做書的只好總交代一句:狎房老、姘老鴇,二門子比較起來,姘老鴇高著狎房老五千四十八倍。這碧蓮姑卻不是房老,原是老鴇。封觀察的嫖學,足見高明,得過最優等的文憑哩。當時碧蓮姑瞧透情形,一想也好。布一個迷魂陣給你玩一泡,只消你吃得住,我總沒吃虧的道兒。老實說,何樂而不為呢?拿定主意,便拿眼瞟了封觀察一瞟,微微的笑了一笑,起一隻左手在封觀察的右肩上一搭,把三個指兒按了兩按,點了一點,道:「封大人,這幾個女伢兒,封大人可賞個臉兒?叫那一個女伢兒伺候你老人家唱支曲兒聽,消個遣兒?」

  說著又把「瞟」、「笑」、「搭」、「按」、「點」,這五件妙不過的把戲重番扮演了一套。恰好的第五套把戲,那個「點」字訣,點著了封觀察的酸筋上,直是又癢又酸。酥了上半截,硬了下半截卻張了口說不出話來。鈕五松、劉一桂看了幾乎笑斷了腸子。一會兒,封觀察才得涎臉兒說出一句話來道:「這幾位姑娘都是好的。叫我倒委決不來。還是就這兒玩一泡吧。」

  碧蓮姑笑了一笑,同金、銀、翠、玉四個兒丟了一眼,金、銀、翠、玉四個兒一齊會意,閑閑的退了去了。那鈕五松雖然是位堂堂百里侯,其實是可憐見的一個人。有生以來,沒過著一天安閒歡喜的日子,鈔袋裡也沒放過一個閒錢可以買一會子歡笑的。終不過跟人家幹玩一陣,所以這種巴一等的外教,看這情景老實找不到是個那門子的把戲?因此直看得個不耐煩。便開言道:「姊夫,且把正經的事兒同劉大哥談了,商量個法兒來替蘭二哥出脫了干係,才得保住功名,大家安樂。不然,只怕誤了大事,那就乏味了。」

  封觀察正在神魂蕩漾之際,吃鈕五松又斷了興頭,心裡好不自然。但是五松說的道理上極其對針,卻找不出別的話兒來駁回他。只得諾諾連聲道:「是是是……,舅兄說的是,舅兄說的是……」

  劉一桂瞧著封觀察已經吃乾女兒碧蓮姑一陣鬼迷,竟迷迷糊糊,恍恍惚惚,常度都改變了。這樁買賣鉤的牢牢的了,不怕漂到那裡去了。也便接口道:「不錯,不錯!我們先把公事辦了,公事畢,然後敢治私事。」

  說著又對碧蓮姑道:「裡面沒人嗎?拿煙具端進去。你的封大人有要緊事情同我商酌呢。」

  碧蓮姑笑道:「封大人竟是封大人了,叫什麼『你的封大人』不是笑話嗎?敢是封大人賣給我了?多少錢嗄?」

  說的大眾都笑了。封觀察笑道:「你說吧,我這麼一個人能值多少銀兩呢?」

  碧蓮姑笑道:「封大人這麼的一個人,那裡論得多少銀兩三個子兒?(京城中以銅元一枚,叫做個子兒。三個子兒,即銅元三枚,合錢三十文。)已是著實貴哩。」

  互相調笑著,便來到裡面的那間秘密談話室。碧蓮姑乖覺,知道官場中的勾當,大抵局外人聽不得的,因此替他們掩上房門,走了出來。諸君要曉得封梅伯封觀察有甚秘密運動呢?這事兒若是鬧得對針起來,卻不是沙門島去跑一趟,才可了得的事。事情呢,卻不是封觀察自己的事,原是封觀察的第二個兄弟封蘭仲封大令的事。諸君不要性急,且等做書的從頭至尾,逐層逐節的細細寫來,便知道官場中的現狀,果然是無奇不有哩。

  卻說封梅伯封觀察第二個兄弟,表字兒喚做蘭仲,卻是個秀才,精于刑名之學。年紀雖輕,辦點公事著實老到,這且不在話下。只說他有個同姓不宗的知己朋友,叫做封六相。這封六相卻是個土財主。雖是胸無點墨、目不識丁,為人卻慷慨,有義氣。家中父母雙亡,又沒兄弟兒女,只有一妻一妹。那妹子叫做鳳娘,月圓年紀,花樣容顏。還且知書識字,一筆寫算,女紅之外,畫幾筆「徐熙沒骨法」的設色花卉,比較那「長白鑄女史」

  似乎還覺高妙一籌。她哥哥六相,以為妹子的容姿絕世,才藝超群,便不肯胡亂對親。要選一個相當合式的妹婿,方才不虧負他。姑嫂之間也極相得。所以鳳娘小姐雖則沒爺沒娘,在姑嫂手裡過日子。大概的姑娘家處此境況,一定見得苦惱哩。

  唯有這鳳娘小姐,其實不然,倒比著爺娘手裡更覺歡樂愉快。不過直到十八歲的年事了,還沒選得個乘龍佳婿。於是千萬般的歡樂愉快,種種如心,總敵不過這一點兒的煩惱。這且不說。且說封六相同封蘭仲的交情,不比尋常泛泛的朋友。所以蘭仲到六相家去,同自己人一般的,姑嫂兩個也不避面,蘭仲也當做自己家裡似的一般。及至鳳娘年事已盛,情竇已開,愈覺得風鬟霧鬢、旖旎萬端。便存了一點說不出的癡心,盤算起來:若要得心應手,須使個「假途滅虢」

  之計呢。這個計較很哩!先把六相娘子拖下渾水,踏濕了腳,於是轉到鳳娘身上去,才得集事。還且是一箭雙雕,愈覺便宜哩。封蘭仲存了這種心腸,叫六相如何知道呢?常言道:使得功夫深,鐵杵磨成繡花針。有志者,事竟成。不上半年,姑嫂兩個都吃封蘭仲騙了。齊巧,六相又忽發奇想,動了做官之興。同蘭仲商量,蘭仲道:「做官果然好事情,但怕沒有這麼的快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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