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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十五 廣寒宮碧美娘蓄妓 白雲觀安道士欺心(1)


  話說業觀察用了三個「古」字的關節,高高中了第一十三名鄉魁。心裡一喜一憂。喜的是:幸而被蔔象豬一激,倒激成了一名舉人。不但是在蔔象豬面上爭了這一口氣,還且在業氏門楣大有光采;憂的是:龍大主考那裡少不得要花一票大注兒的錢。假如打了銀票去換得關節來,那是情情願願的,於今中也中了,再把銀子送去倒覺心痛起來。難道不把銀子送去,他可說得出這名舉人不算數,收回去了,另找個人補上去?況且他要問我討這筆錢,我就問他要憑據出來,便給他錢。他那裡拿得出憑據呢?我意決計拔他的短梯哩。他也鬧不出什麼亂子來。即使鬧點亂子出來,我卻碰得過他。他斷斷不是獻的,我如今「鹿鳴宴也不領;座師也不拜」,即便回京。打千改省做官去吧。就拿送給龍大主考的這注銀子,花到部裡去,豈非得計。想到這裡,拍手大笑,自贊算計非常之好。當今世界上,要比得上我這麼聰明能幹的人,只怕絕無僅有,唯我獨尊的哩。於是收了行裝,趕速回京。

  一日到了京中。他同白雲觀裡的安道士原有些首尾,就在安道士那裡住下。那安道士卻是當今極有勢力氣,和裡頭安總管是嫡親兄弟,所以一般大老尚且同他拉交情。京城裡安師父的名望,隨你是個三頭六臂的「哪吒三太子」,聽了「安師父」

  三個字,總要嚇了一跳。須知業觀察那裡的來頭,交給上了這位闊老,其中有個緣故,說來其實難看,而且曲折很長。《官場現形記》裡面倒少不得這段現形。且待做書的打起精神,細細的寫他一寫;看書的也須打起精神,細細的看這麼一看。按,京師的白雲觀,原是個絕大叢林,廟貌森嚴,道侶安分。近三十年之內,白雲觀的道士,也沒有甚麼安師父這個道士,就是裡頭也沒有安總管這個太監。不是先要說做書的胡鬧了、瞎說了,其實京城裡有幾個白雲觀呢?不是說到「白雲觀」

  三個字,就是高真人住持的白雲觀了。猶如上海,說起妓院,就是寶樹胡同謝家;說起妓女,就是林黛玉。卻不道,妓院有二百多家;妓女有一千多人。姓謝的妓院也不是一家;妓女的名兒喚做林黛玉的,同一時期,最少也有十來個。至於一個所在,曾經弄出兩個林黛玉來。

  那末,那一個林黛玉的招兒上加上一個「真」字,便變了「真林黛玉」了。這一個心裡不服,道:「他是真林黛玉,我便是假林黛玉了?」

  於是招兒加上「真正」兩字,便是「真正林黛玉」了,以為抵制得住那一個了。那一個又不以為然了。她是真正林黛玉,我雖是真林黛玉語氣之中很覺敵不住。這個真林黛玉來得口齒老結,因此改做「真正老林黛玉」。這個真正林黛玉想道:「大凡別的東西,越老越好。唯有妓女老了,就不值錢了。常言道:「人老珠黃不值錢。她寫上了一個「老」字,可不是失算哩!我卻偏偏寫一個「斜字上去。於是改做「真正小林黛玉」。果然,一般嫖客只朝著真正小林黛玉那邊玩去。那個真正老林黛玉只弄得臣門如水了,門庭寂寂車馬溪——可就站不住了。這不過是最沒人格的一個妓女,只消有了名望,是有借他的名兒來混飯啊!何況京城裡鼎鼎大名的白雲觀哇!自然也有依草附木,沒有獨立性質的一流人。借他名兒招搖撞騙,無所不為哩。

  且說安道士的白雲觀,卻在襪子胡同,廟貌也極平常,道侶也不多。他所以便宜的,就不過仗了裡頭的一個拿著小小權兒的安太監,是他的親哥子。只為小有權力,說句話兒有些靈驗,於是外邊不知底蘊的,便認是總管都堂的太監了。如今表明了,讀者不要疑安道士是高師父的借名;安總管是李總管的化身。不是做書的嘴硬,若是果然是高師父、李總管的現形,老實說做書的卻不是怕事的軟殼兒。要說是有膽量了,說的何必鬼鬼祟祟、畏首畏尾,落了「現世小說家」的窠臼。

  凡是編到有點兒關係的去處的人物的事蹟,故意改掉些,殊不知當今聖主賢王在上;斷不興文字風波。況且稗官野史,原不過助人酒尾茶頭的清興,捕風捉影之談,尚且言之無罪,況是事無虛假,口不雌黃,恰足以揭發不肖者的真相,倒可以使不肖者寒心,豈不是有功無罪的生活嗎?且把閑文掃去,好將正傳編來。且說安道士靠了哥哥安太監的招兒,很有些兒不安分。然而這安太監,倒是安分識法度的公公。不過一味忠厚,手足情深,只消阿弟在情理之中的事,朝他商量,終肯竭力幫忙。若是情理上稍有點兒說不過去的,卻要訓斥的。只有不安分的人口舌是利便,那怕一萬分混帳的事,也會說得二萬分的情理。這不是安道士一個兒是這樣,大凡不安分的人總是這個樣兒的。所以安道士哄得安太監心花都開了。常對人說道:「咱家的老二可惜做了道士,若是做了官,比著李先兒還強的多呢。」

  且說安道士手下有個幫閒的窮官兒,此人叫什麼劉一桂,卻是周部辦的小舅子。這劉一桂,尖刁古怪,花樣百出。安道士卻視為左右手,沒一刻工夫少不掉這劉一桂的。劉一桂有過房女兒,叫做碧蓮姑,是女先兒出身,十六七歲的時節,很跑過紅的。有個內閣中書愛上了這碧蓮姑,要來做妾,不上幾年,那內閣中書死了。碧蓮姑卷了兩三吊銀子,同劉一桂商量做些什麼才好過一輩子的安樂日子?劉一桂道:「容易,容易,這樁好買賣只有你做起來才配。我卻想著了好多時哩。可惜我,雖沒有什麼大身分,然而終竟是衣冠中人,做不得這樁好事情。如今你手裡不是有了這麼大的一票?提出一吊銀子來,到南邊去買上幾個蘇州女孩子,教導他些兒昆曲子。仿著南邊有種叫做住客的式樣,也不擺酒,也不應條子,要收拾個極講究的起居,並且也不叫什麼堂,什麼班,取一個文縐縐的名兒,叉叉麻雀,抽抽鴉片煙。這裡京城裡,雖有好些的南班,然而總安著老式的排場,一般大爺們玩的厭了。如今弄個新鮮的調兒來招他們來玩,誰不高興呢?」

  碧蓮姑聽了,大為合意,便依著劉一桂的調排,親自到蘇州選了四個女孩兒,都是十六七歲。替這四個女孩子起了四個名字,喚做金姑、銀姑、翠姑、玉姑。這裡要算銀姑最漂亮。就在繡春胡同,租了一所屋子,收拾得十分體面。摹仿上海的式樣,「廣寒別院」。果然不出劉一桂所料,一般大爺們都以為好玩的很哩。劉一桂又捉弄那安道士同銀姑好上了,撒潑的花錢。安道士哪裡有許多錢花呢?劉一桂又替他打算道:「放著泰山般高的金銀山,怎地不會去摳呢?」

  當時安道士還沒有同哥哥安太監做首尾,所以卻不懂這話。因問道:「這座金銀山,哪裡呀?怎地我意不知道?不然我早去摳哩。」

  劉一桂笑道:「敢是真的有金銀嗎?不過譬方的話嗄!裡頭的公公不是座金銀山嗎?」

  安道士恍然大悟道:「你說的不錯。但是咱們家的那位老大,卻是個呆蟲。從不會替外邊的阿官們牽個錢兒,動不動老祖宗的法度。不許咱們多說一句話,管一點兒閒事。」

  劉一桂道:「原要他這麼著,才可以捉弄他。這會子且不用說,找到了買賣來,我是有法兒叫他做我們的傀儡。你盡玩你的,不用操心,穩穩的有大注兒送給你使就是了。」

  有天,劉一桂到貴林會館去找一個候補知州,姓鈕,號五松的,說說閒話兒。一到裡面,那鈕老爺拍手道:「巧極,巧極!正要來找老哥,老哥倒來了。這裡敝親的濟運了。」

  說著,指著一個削骨臉,兩撇小鬚子,穿著簇嶄的狐皮袍褂的那個闊人道:「這是家姊丈封梅伯封觀察……」

  劉一桂聽到「觀察」兩字,急忙趕上一步,拱手道:「原來是觀察公,久仰、久仰!幾時到的?」

  封觀察站起來答道:「昨兒才到。閣下莫非就是劉一翁嗎?」

  五松接過來說:「不錯,不錯!這位就是一桂哥。我們正說著這事兒只有托一桂哥最便當。一桂哥只怕有耳報神的。不然,好幾天沒到這兒來談談哩!今兒剛好來呢。」

  劉一桂想道:只怕買賣送上來了。便笑逐顏開的道:「鈕大哥,有甚見教?兄弟沒有不竭力幹去。」

  五松道:「只有一桂哥辦得到。但是這件事情卻不能瞞了一桂哥,可以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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