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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十三 欲界奇逢秀才捐通判 終南捷徑觀察作隨員(3)


  天然小姐很是高興。連忙開了小鐵箱,把那包珠子取出來,一顆滾圓的滴珠,重一分三厘。除外六十三顆大約在五、七厘之間。一樣的緊皮新光,光華閃閃,仿佛雪團兒似的一堆。秀才看了,心裡發火,連忙接來包了,藏在衣袋裡。天然小姐又取出兩對赤金的三絞絲手鐲來,道:「這兩副手鐲共是十八兩重。如今我是穿孝,用不著。索性拿去換了銀子,捐一支翎支戴吧,那就體面了。我看人家戴了顏色頂珠,沒條翎支拖著,光禿禿的很不好看。況且父親的那條翎支,說是二百銀子呢。前兒父親說:上海道的一條翎支,沒有人好似他的了。那知父親的這條翎支就賽過了他了。披肩既大,翎線又爽,扎手也好。上海道情願送五百銀子與父親,要把這條翎支讓給他。我父親原是四海不過的,那裡要他銀子!並且還想配一個全翠的翎管,打了金托子送給他。豈知還沒配得全齊,上海道已革職了。那末沒有送去,所以還留在這裡。如今我送給你吧。」

  業秀才笑著作揖道:「謝夫人的賞。下官停兒床上去報效一點兒『汗馬之勞』。」

  天然小姐羞得紅了臉,啐道:「人家好好的同你說,你總是油腔滑調。既是要做官了,也得放些官的樣兒出來。別的都是閒話,將來做官得意了,不要沒良心丟的我腦後去……」

  業秀才不等天然小姐說完這話,「撲」的跪在地下,眼望著天,立誓道:「若是我業某將來負于我的夫人徐天然小姐,一輩子沒得發達。決要死在天然小姐的肚皮上。」

  天然小姐大笑道:「這樣的立誓,敢是維新嗎?大凡立誓的通套,終是死於刀箭之下,你偏說死在我的肚皮上。你若負心了,只怕輪不到你死在這個區處了。」

  業秀才笑道:「你既是不許我到這個區處時,我就不死了。」

  列位想呢,這句話豈不明明是負心的招狀兒?大凡女子在熱的當兒,那怕絕頂聰明、一等能幹,到這兒,心便蒙了。憑你怎樣的作弄,終覺察不來,所以天然小姐卻不曾細細的味一味這話兒。然而業秀才自己也不曾覺察這話說錯了,這是歡極了,無心的流露。雖是無心,其實倒發自肺腑,所以,凡百事情,旁人冷眼裡看的真,所謂「當局者迷」

  就是這個道理。且說業秀才得了這六十四顆珠子,兩對手鐲,只把這兩副手鐲拿到「裘天寶銀樓」去,換了九百十數元洋錢。捐了個候選通判,也要不了五百洋錢。卻哄那天然小姐道:「捐了個大八成的通判,加了運同銜,一支花翎便是藍頂花翎,十分體面了。」

  說著又拿出紅紙包的十三元洋錢來,雙手遞于天然小姐。天然小姐道:「這個算什麼?敢是人家送的賀禮嗎?」

  業秀才道:「我雖是捐了官了,還沒曾發帖兒開賀,那有人家送禮來呢?這是我秀才底子上扣回來的八兩庫平銀。齊巧合著十三塊的數目。這十三塊雖是微細,也是我十年窗下刻苦出來的,非同容易,那一塊沒有我的心血在上面呢?至於我如今做了皇上家的官,其實都是承蒙賢妻的栽培。唯有這十三塊,總算是我的心血錢。請賢妻收著,沒事的當兒,可以拿出消遣消遣。足見是我的真本事換來的,好教賢妻歡喜歡喜。」

  天然小姐笑得眼縫都沒了,忙站起來雙手接來,細細的玩了一會兒,商量把這十三塊安放在那裡,才覺合式?夫妻兩個商酌了好一會兒,沒做道理處。倒虧得引兒想出一個絕妙的去處來,道:「這十三塊安放著家堂廚裡最是合式,才算得尊重,又覺得大方。除了這個所在,就沒有得體的所在哩。」

  天然小姐拍手道:「總竟讓還你有主見。」

  即便恭恭敬敬的捧了這十三塊,放在家堂中間,供得齊整了,又點了一對香燭,化些紙錢,夫妻兩個拜了四拜。天然小姐又道:「如今既是官了,便該娶妾。我們得成夫婦,原是引兒的介紹,其功匪細,知恩報德,引兒卻該正位副室。就趁這對香燭行了大禮吧。」

  不由分說,拉過引兒,三個兒一起拜了。便改換稱呼,天然小姐叫引兒「妹妹」;引兒叫天然小姐「姊姊」。又吩咐丫頭、僕婦等叫引兒姨太太;叫業秀才姑老爺,不許再叫師老爺了;叫自己姑太太,不許再叫小姐哩、姑娘哩。又拉過祥哥兒見了姊夫,叫引兒阿姨。吩咐已罷,又交代廚子立刻辦起酒來,喝酒慶賀。直鬧了一整夜,總算小小的一段結束。於是過了幾天,業秀才想道:如今不好因循過去了,須得脫離了這個所在,那便可以做點事業。倘使盡戀著天然小姐同引兒這一對兒,久久不是道理。萬一把捐的不是實官弄穿繃了,倒很有關係。不如騙他們引見的道兒,京裡去碰碰看,倒是個好計較。主意已定便對天然小姐道:「如今須要進京引見出來才得補缺呢。只是你留在家中,沒人照應,如何是好?」

  天然小姐道:「你盡放心。指望得個好缺,升官發財,一路風光,那便有興呢。」

  業秀才道:「這便自然。老實說做官的秘訣也考竅得精通哩。第一條終南捷徑,若能巴結上了外國人,那便比著巴結王爺中堂還得便宜多哩。」

  天然小姐道:「這怕弄錯了,做官須要巴結上司才是正經。外國人有甚相干?巴結他做甚?升官補缺、委差事,外國人又不能做主。這都是上憲的權柄呀!」

  業秀才笑道:「你真是不出閨房的女子了。那知如今世界上的局面哇!這當中仔細緣由,一時間也同你說不清楚。橫豎你慢慢的看著我的手段吧。」

  天然小姐半信半疑,也沒工夫去考究。忙著替業秀才整頓行李鋪蓋,盤纏路菜,調排的十分穩貼。常言道:人心肉做。業秀才雖是安心騙了天然小姐的一包珠子,一走便了。看他這樣貼切,就是正式夫妻,也不過如此了!倒覺得心裡有些不忍。並且天然小姐所有值錢的首飾等項,一古腦兒叫業秀才帶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那一天動身時,天然小姐同引兒、祥哥兒送到新銘輪船上,再三叮嚀,珍重而別。

  不多幾日,業秀才已到京都,就在安東會館住下。先把那一顆一分三厘重的滴珠賣了一千二百兩銀子拜客請飯,拉攏交情。京城裡只消有幾個閒錢應酬應酬,開通大人先生的門路,是最便當的。而且是有這些拉皮條的哥兒聞風而來,憑你自己揀擇,要運動那一條路子。大凡到過京裡的,大都知細這個情形哩,用不著做書的細細說他。這裡業秀才卻是立定主意,謀一個出洋的事情,來混他三年五載。好使得天然小姐叫乎不答應,讓她的心死了。最好等她重又嫁了人,那便就有好題目同她斷絕,還且可以同她說句話兒,詐她一詐。自己贊著自己心地玲瓏,設計高妙。也是業秀才的氣運大來,恰好龍侍讀放了那一國的欽差。業秀才便把那些金珠首飾竭力運動,所謂「有錢使得鬼推磨」,居然弄到一個隨員差使。這是任滿回國,坐定保升。並且便宜在,歸入特旨班的分兒,十拿九穩。多虧龍欽差同他打算道:「你是候選通判,其實吃虧了。將來就不過保實:你索性加了候選道,將來也是個保實。豈不便宜著好多呢?」

  業秀才籌算籌算,資本綽然有餘。於是聽了龍欽差的指教,立刻上兌,也不過花了一串銀子光景。等到龍欽差請到出京,路過上海,業秀才只躲在行轅裡面,不敢出來。恐怕被人見了。傳到天然小姐的耳根子裡去,便要擺起道台夫人的架子來哩。其實對不住她,何苦來弄成她空歡喜一場呢。這裡且不說業秀才跟了龍欽差放洋到任。且說天然小姐,自從業秀才進京之後,巴巴望望業秀才寄到平安家信回來。那知一天一天的望去,只沒有一點兒信息。天然小姐和引兒兩個疑疑惑惑,胡思亂想,不是他身子有病?還是輪船或者出了叉子?打探得新銘輪船已轉過了兩三班哩,那便決計是病了。愈加慌亂起來。引兒道:「即使病了,也不該信都沒有呢!」

  天然小姐卻想出一個計較來,道:「我們天天買一張新聞紙來瞧瞧,或者從報紙上討出一個消息來,也未可知。」

  引兒道:「也是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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