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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九 大言炎炎賣國奴出醜 小心翼翼偽君子升官(2)


  魏秀才氣得面皮鐵青,一會兒又變做了臘黃色,道:「這劉夢花原是個滑頭。借了生員房屋住了,把生員的妻子朱氏千方百計引誘心動了,三不知,幹出沒廉恥的勾當來。生員曾經撞破了,便把朱氏訓責了一番。又把這劉夢花趕了出來,不借房屋給他住了。無奈婦女家的心是引壞不得的,一經失了足,那心就收不住了。所以生員趕開了劉夢花之後,那朱氏還心不死,暗地裡仍同劉夢花往來。就是這個老婆子家裡,做歡會之處。方才讓生員訪的明白了,因此去捉姦鬧起來。齊巧老父台憲駕過來。求老父台做主,從重嚴究!」

  夏老爺聽了,只說:「疙瘩,疙瘩!頭裡不管這閒事,倒也罷了。沒法子,問那老婆子道:「你是何等樣的人家?招留著有夫之婦在家同漢子快樂。」

  那老婆子道:「老婦人姓木,兒子在比利時洋行管賬。所以同劉夢花熟識。我們在洋人處辦事的人,就有點洋派。按著中國的律例呢,『犯奸』的一門子,是極重的;按著外國的律例,是沒有什麼要緊的。所以老婦人敢留在家裡呢。」

  夏老爺一迭連聲的道:「那末……更糟了。這案子,我老實弄不來!」

  噘著嘴,光著眼,一聲兒不言語。那趙元跪上來屈一膝道:「回大老爺的話,時分差不多要天亮了,請大老爺回衙審問吧。」

  夏老爺點頭道:「說得是。」

  於是交差帶回一干人犯。回到衙裡,第一件要緊公事把二百兩銀子親自鎖在箱裡,忙又找出一包碎散銀子,架起天平,絕平的稱出四兩銀子來給趙元,道:「有言在先。我老爺是言而有信的君子。頭裡說話,不作興致動半個字的。方才何大人賞下來的是二百兩,如今提還你二成,二二得四,不是四兩銀子嗎?我終瞧見了,天平上稱的何等公平呢!銀子你老實收著。我還得同你商量,坎坎帶回來的一案,我看判斷起來倒有許多的棘手呢。那個魏丹仁魏秀才,照例斷是沒罪的;那朱氏同劉夢花『犯奸』屬實。那木氏不應容止姦夫姦婦在家,照例判斷其罪不校但是朱氏,是朱玉春老先生的女兒。玉春先生招攬了好幾件弄錢的事情,並算起來我這趟署事,弄到的兩個錢,倒有一半在玉春先生身上賺下來的。既然他的女兒出了點叉子,好意思不徇點情嗎?可想照不得律例斷哩!至於劉夢花,原是洋大人那邊辦公事的人,我竟沒有權力定他的罪。那木氏的兒子又是洋大人跟前的度庋司,若使難為了一點兒,怕不他兒子央洋大人出場同我倒蛋。這種為難的案子,叫我怎樣辦呢?」

  趙元道:「果然為難之至。倒是魏丹仁魏秀才是個軟殼子,不妨拿他做篾子,多少撈兩個。將就了結這案吧。」

  夏老爺道:「這個怕我想不到。但是魏丹仁既是在癢的,恐怕拿他做不得篾子,萬一合縣的秀才動起來,我也吃不住。」

  趙元哈哈的大笑道:「我的老太爺,這麼可以不用做官了。我的老太爺,難道如今的時尚還弄不明白嗎?並且有句老話的叫做『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可想秀才雖多,如同散沙一般的沒用。如今更是不同了,一般念書的酸秀才、臭監生的濟運倒的什麼似的,把學堂裡學生尊奉的天神似的。我的老太爺盡可把魏秀才著實欺負一番,上頭知道顯見得我的老太爺『意在維新、立除頑固』。上頭的心裡先存了我的老太爺是個時務能員,怕不有好處嗎?若是那般酸的、臭的,糾眾鬧事,我們就把他們當做『亂民』辦。一面會合營裡,派兵防禦;一面申發火急文書,請兵痛剿。這種畫圈兒、揩鼻子、鵝行鴨步、『子曰詩雲』的怪東西,只會拿著筆兒、搔頭摸腦,眼望著天,那裡會的打仗?只消輕輕的一趕就散了。我的老太爺,這場功勞可不小呢!」

  夏老爺撫掌道:「我老爺嘗讀《三國志演義》,讀到孫權說道:『子敬,天所以授孤也』這一句,嘗歎君臣知遇之深,所以成了大事。如今你同我劃策這麼周到,真是:『趙元,天所以授本憲也。』」

  忙打開銀包,拈了一星散銀與趙元。趙元道:「做什麼給我銀子?」

  夏老爺道:「我本當賞你羊酒、花紅,如今彼此實惠,幹折了嗎。」

  趙元笑著收了。計議已定,身子疲乏,便倚著炕上打個盹兒。只為成夜不曾睡得,又耽了好些驚恐,著實好睡。直睡到飯後,還不醒來。執帖門上,忽然遞進一張聯名單帖,一排十餘個,都是舉貢生監。趙元瞧了瞧道:「做什麼?」

  執帖門上道:「光景是為魏秀才一案來的。」

  趙元道:「魏秀才一案還沒斷哩。他們跑來什麼呢?敢是別的事情吧?」

  執帖門上道:「不曾問過哩。據一般相公們說,魏某人是在庠的,極該發學看管,不該交差看管,失了體面。所以一般相公們氣不服,因此要拜會老爺。」

  趙元聽了,冷笑一陣,想道這點點交差看管算什麼呢?還有很失體面的在後面呢。於是喚醒了夏老爺,說明原委。夏老爺「別」的一跳,想道:這一點點已是同我尋事了。把案子斷出來,一定不得開交哩。便道:「還是見他們的好,不見的好?」

  趙元道:「這又何難?老爺索性張些威福,同他們堂見。說得在理,便罷,若有點兒恃眾挾制的行徑,便一個個拿下來打了再說。」

  夏老爺搖搖頭道:「只怕使不得!真真逼他反起來,不是有味的事。」

  趙元道:「老爺膽忒小了。老話頭『膽大有官做』。據我想來,巴不得要他們反起來,就所謂『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管他們成功不成功,老爺的軍功平白得了。老爺可知道張相國終算一代名臣了,議者還說他不過是個『章句小儒』,只有幾篇濫調時文罷哩。既沒有一分經濟,一點軍功,入閣拜相,不怕赧顏嗎?老爺將來封侯拜相、功名萬里,就借這點子立一點威武的根基,將來也不敢議論了!」

  直說得夏鎏的心花格格的放將開來。一迭連聲的說道:「說得是!說得是……!」

  於是馬上喊:「伺候,打點升堂——」

  三梆已罷,麒麟門大開。夏老爺冠戴升座,十來個舉貢生監心裡納罕,面面相覷。一個為首的舉人姓金,原是膽大妄為,曾經同前任道台翁觀察扭過胸脯,鬧過衙署不止一次。但是終是他理長。又是曾經在八王爺府裡教過幾年書,仗了這點子的勢,所以終沒動他的功名。因此金孝廉的膽愈弄愈大了。夏老爺雖曉得地方上有這個人,並不識面,瞧那聯名單帖又囫圇看過,不曾留心,只不過仿佛有個姓金的在上面。經不得趙元一泡兒的亂說,心都昏了。當時只見一排十二個戴著黃金頂珠的,朝他揖了三揖,分兩班站著。夏老爺便道:「諸位何來?」

  金孝廉道:「魏生所犯何罪?老父台請道其詳。」

  夏老爺一時間回不出話來,但光著眼朝著眾人看,掀了幾回嘴唇皮,只沒話發出來。金孝廉又道:「請父台訓示魏生罪狀。」

  夏老爺急得沒法,囁嚅道:「那個魏生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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