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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九 大言炎炎賣國奴出醜 小心翼翼偽君子升官(3)


  金孝廉道:「魏丹仁魏秀才。」

  夏老爺道:「嗄嗄!就是他?本憲還沒審問呢。知道他犯甚罪呢?」

  金孝廉道:「父台這便錯了,既是不知他犯甚罪名,何故拘他來呢?並且在學的,是該學師收管。公然交差,任意淩辱,意在何為?」

  夏老爺吃金孝廉問住了,開不得口。老羞成怒,便把驚堂木一拍道:「這些人都是造反的!目無官長,集眾要挾,吵鬧公堂。一個個給我拿下,著實打!」

  兩旁差役卻不敢動手,但答應著「者者者」,終是撅著不動。夏老爺益發的羞怒交加,驚堂木拍得仿佛旺鞭似的響,一迭連聲的只叫著「拿拿拿……」

  金孝廉冷笑一聲道:「奇嗎,這是那裡說起?」

  同一眾學生相公道:「這種野蠻,何犯著同他說話?我們去休,是有說話的去處。」

  一眾生員劃圈兒、揩鼻子道:「豈有此理!真真豈有此理哉!」

  說著按著方步大踱下來。夏老爺急了,忘其所以。跳下公座,撲到金孝廉身上,一把拖住。金孝廉大笑道:「狗官,敢是討打?你自問比著翁道台如何?」

  夏老爺一聽,叫聲:「呵呀!」

  不提防,金孝廉一巴掌已是飛到臉上來,夏老爺吃著一巴掌,便猛跳不已。同金孝廉對仗起來。金孝廉力大,夏老爺打不過,大呼:「救命!差役們快來救命呵!……」

  豈知一班差役看見動手打架,早已一哄散了。還是一眾生員勸解開了,也一哄而去。夏老爺喘喘的在地上爬起,一跌一滾來到裡邊,同趙元道:「反了,反了!」

  趙元早已得信,自知鬧壞,這個亂子其實不校而且其勢敵不住金孝廉。便屈一膝道:「回大老爺的話,小的家裡有事,請假三日。看看家裡,再來伺候大老爺,乞大老爺恩准。」

  夏老爺慌道:「咦咦!你今番鬧得不了,正要同你商議善後事宜,怎說你要回去呢?」

  趙元道:「小的家裡其實有事,決計要家去走一趟。小的行李已整頓了。小的良心最好,並不是碰著這個當口了請假。委實沒奈何!還求大老爺恩賞。」

  夏老爺亂了一陣,沒做道理。齊巧得著苟大老爺的消息,明天可回任,現在已行抵前站哩。夏老爺咋舌道:「怎了?怎了?」

  趙元道:「這倒好哩。交給苟大老爺去辦吧。老爺豈不脫了干係。」

  夏老爺道:「怕的是金舉人同我為難嗄!」

  趙元道:「橫豎看著吧,弄到那裡就是那裡。如今不論大小事情,終是胡弄局。」

  說著磕了一個頭,退了出來。把行李鋪蓋搬到一個客棧裡安頓了。盤算道:平心而論,夏老爺委實上了我的當。這個亂子,頂真起來只怕功名還得動哩。我倘若不見機走得早些,無犯著讓他拖下水去。如今雖是脫身了,那末走那一條路便宜?要是回省去……然而四川也沒甚味道。不如真的家去走一趟。前番老表信上說,我那老婆同開元寺的和尚有些不好聽的勾當。趁此機會,回去瞧瞧,也是要緊的事。於是決計回家。那趙元,原是安東省玉州府人。過了一宿,即便起程南下。曉行夜宿,水陸並進,非止一日。有天已到家中,只見那婆娘衣裝首飾比往常顯煥得多哩。就是房屋也修葺得齊齊整整,又添了好些器具。趙元心裡掂掇著,果然靠不住了。然而門面光昌還算便宜。因笑問那婆娘道:「我在外邊混了這幾年,委實命運不濟,找不到好點的事情,多弄幾個。我自己日常的澆裹又不省,所以這幾年沒有寄錢回來。我想你苦了,瞧光景不壞。」

  那婆娘一撇嘴道:「虧你還有臉說這些話。你自己不想想,沒有一畝田,只有這一間屋,又不值錢,安心把我餓死了的。如今算我已是死了,各走各路吧!」

  趙元說那婆娘不過,這幾句輕描淡寫的話,已堵住口了,沒話回答。那婆娘又道:「可惜你不曾把何仙姑討來做老婆,可不是錯過了!」

  趙元笑道:「你這句話又是新樣哩,怎麼解說呢?」

  那婆娘道:「你別裝傻了。你既不肯做王八,又沒錢養家,只好討上仙人放著家裡。那末不用吃飯,一輩子的捱著饑餓,守你發跡了,有的嚼吃嗎?」

  趙元笑道:「說來說去終是為這句話。然而常言道:『天上沒有跌殺雞;地上沒有饑死人。』我也老早知道你不用我養活,你……你有本事。吃的油、穿的綢,比我快樂的多呢!」

  那婆娘聽了,鼻子裡「哧」的一聲道:「罷也。快別說哩,你可別認我是你的妻小哩,不然老實是王八哩。但是替你想想,也不能得怪我沒志氣,做出拗味的勾當。雖然……我豈是好意思幹這勾當?委實是出於不得已嗄!」

  趙元心裡思索一番,果然自己理短,她的理長。只得笑駡道:「怪猴子,惹你不得,我不禁汝汝其毋恐。」

  那婆娘作嬌聲媚道:「老娘怕你嗎?若然怕你……」

  趙元笑道:「唷唷唷,那裡學的浪蹄子樣兒嗄?」

  調笑一番。那婆娘同趙元商議道:「你還是外邊去混幾年。家裡你可不用瞻顧,你且還在外邊,倘有緩急,我同你設法就是了。」

  趙元笑道:「俗語說的好:『頭上黑鐵塔,家裡結實煞。』真真說煞不錯的。我也仔細你的意哩我在家中,你好多的不便宜。但是我如今一時頭裡找不到主人,怎麼好呢?」

  那婆娘沉吟一會兒道:「沒法子,無非同大和尚商量去。」

  次日,那婆娘換了一身豔服。借著燒香為名,一徑來到開元寺望大和尚。大和尚一見那婆娘,把脖子一縮,舌頭一伸,道:「聽說你的正主兒回來了?所以『僧敲月下門』的一句詩,不敢高吟了!」

  那婆娘含著笑,攜了和尚的手,一同來到和尚房裡,仔細說了原委。那和尚拍手道:「事非偶然也。巧極,巧極!東廂裡寄寓的雲大老爺,因為省裡公舉他做叫叫什麼的公議局議員。到省裡去上任,路過這裡,病了五七天,如今好了,立刻要動身,只沒個能耐的底下人,又要精通官場體例、識字、做稟帖,件件須要去得過。叫我和尚那裡去打這麼樣全才的人呢?所以又耽延了兩天哩。你的正主兒,豈不是件件都去得過嗎?」

  於是叫那婆娘上炕燒鴉片煙消遣。那和尚便帶上門,到東廂來找雲大老爺。要曉得這雲大老爺是個什麼東西呢?原來姓雲,號叫壽祥,何州府學生生員。很有兩個資財,棄做當商董事。這雲老爺花了若干銀兩,捐了一個同知頭銜,便又假棄官場,自命紳士。那些捧熱的便公舉他商會總董。他又弄了些子「講章時務」的書籍,一部《清議叢報》、十六本《時務興國策》裝了一肚皮。因此一張口便是「維新變法」。大家聽他的談吐迥異尋常,認他是個「現世的奇才」,只是天神似的尊奉他。他又發起了一個什麼學校?什麼醫院?因此「雲壽祥」三個字,轟然一聲,仿佛放了一個大驢屁似的響亮起來。

  至於省裡撫院三司,都知道何州府地面上有這個人物,所以省裡試辦個公議局,就舉他做個議員名目。於是興興頭的到省裡去。路過的去處,很有幾個團體邀他演說。他又自命為「演說名家」。大抵演說的一道,都是慷慨激昂、痛切時機,把忠言讜論發揮出來。這雲老爺卻又不然,終是詼諧調笑,鄙俚粗淺之詞。做個璧喻:他曾經研究外交的秘訣,演說出來最是惹人拍手的。他說,外交很容易辦,而且處處得佔便宜,只消蒙了一副妓女的面皮,把各國使臣拿做嫖客看待。幾曾見嫖客得了妓女的便宜去?這是無上高妙的秘訣。這套說詞,已說過了十數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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