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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六 猾知縣邀歡大幕 莽道台交惡中丞(4)


  尹師爺笑道:「晚生想在心上了,翠子是抽大煙的人,他原仗著沙殼子護法,堂而皇之的把煙具放在屋裡。只消入他一個『偷食禁煙』,便打也打得,枷也枷得。頂真起來還可以辦一個遞解回籍哩。」

  馬大老爺道:「也好。還是便宜他的事情呢!」

  立刻標差。沒頓飯工夫,只見差役一條鏈子鎖了翠子來。又交上兩支煙槍,一盤煙具,一大蜜缸膏子。馬大老爺升坐大堂,把翠子提到案下,怒吼吼的問道:「你偷吃禁煙。可知罪嗎?」

  翠子不慌不忙從身邊取出一張執照來,呈驗道:「小女子吸食大煙,原領過照的,並沒違犯禁令。」

  馬大老爺冷笑一聲道:「好辯的乾淨!據你的執照上每天只吸得三錢膏子,這一缸怕不止三兩膏子呢。並且要兩支煙槍,什麼用處?明明是私售燈吃。」

  翠子辯道:「執照上雖然填著膏子的分量,如今沒有開辦官膏,原許買士自煎自吃,若是每天裡煎熬三錢膏子,每天裡吃,大老爺的告示在那裡?小女子沒有見過。大老爺要在小女子身上尋些事故,還請換個題目吧。」

  說罷冷笑。朝著兩旁差役啐了一啐道:「笑話嗎!這是皇上家的法堂,並不是……」

  馬大老爺大怒道:「就換個『頂撞官長』的題目來問你吧!」

  喝打五十皮鞭。翠子到這兒才慌了,求免責打,情願重罰。馬大老爺笑道:「你說的『不到黃河,不死心』,如今到了黃河,不自由哩!」

  到底打了五十皮鞭,又饒上了二百,共是二百五十皮鞭。打得翠子「一佛出世,二佛涅盤」,緊咬牙不嘖一聲。打罷,馬老大爺道:「你心上可服?」

  翠子不充耳聞,閉眼低頭,只裝作睡去的樣子。馬大老爺把案兒一拍,又喝:「再打!」

  翠子抵拼著打死不答話。掌刑的心上倒老大不忍,悄悄的道:「求求大老爺,謝了恩板。不然,又要打了。法堂上不是使性兒的去處。」

  翠子哼哼嘖嘖的道:「這裡怎說是法堂嗄!強盜的眾議廳還講的情理哩,沒這樣黑暗!」

  馬大老爺轉怒,亂拍案兒,一迭連聲的喝著「實給我打!……」

  翠子放起潑來,向地上一滾道:「不打死我,不算好漢!咱的舅子!」

  差役吆喝道:「別亂說。敢是瘋了?」

  馬大老爺見他這個樣子,名兒叫作「拼死撞了」。倒奈何他不得!究竟「酷刑死命」,擔著老大的處分。拿功名同他拼,其實划算不來。馬大老爺原是個滑吏,眼見得頂下去沒個收場,借勢收科道:「果然瘋了。且押下去!明兒叫他嘗嘗拶指的味兒。」

  翠子道:「明兒做什麼?要拶就拶,明兒就輪不著你使威了!難道除了沙殼子,再沒有人同你答話了嗎?」

  馬大老爺也不理他。只喝著:「押下去!押下去!」

  馬大老爺便退堂下來,同尹師爺商議道:「這麼著尤大人那裡也可以銷差了。但是他說除了沙殼子,還有人同他出場哩。老夫子想想,看他還有誰是硬腰子呢?」

  尹師爺思索一會兒道:「他只有沙殼子是頂恩不過的。除他之外,都嫌他性格不好,沒有同他說得來的。而且他是明日黃花,沒幾多客。同沙殼子也是前世裡的緣法,憑他鬧什麼脾氣,另人總覺難堪呢。沙殼子總是對他笑笑就完了。光景他故作大言,嚇嚇人罷哩。」

  馬大老爺便安了心。連忙上院,稟覆尤大人,順便請示如何結案。尤大人道:「夠他受用了。憑老哥的意吧。」

  馬大老爺道:「憑卑職的意見,索性遞解回籍,省得沙殼子回來另生枝節。給他個一輩子不得會面,也是防微杜漸的一法。大人以為如何?」

  尤大人模擬了一會兒道:「雖然。只怕堵不住沙殼子的枝節。橫豎我這裡是有法兒呢。」

  馬大老爺答應了幾個「是」。尤大人仰了一會兒臉道:「兄弟明兒造一份劄子送給老哥,只算中丞的訪案。沙殼子有膽量同中丞鬧亂子嗎?」

  馬大老爺道:「大人主見,很好!決計這麼辦吧。」

  於是辭了下來。回到衙裡,接著藩台的三少爺送來一封信,措詞很不自然,立刻要把翠子交出帶回。馬大老爺看了,慌了手腳,急忙的請尹師爺來商議辦法。尹師爺皺著眉道:「這倒棘手了。怎地弄出藩台的三少爺來討人呢?晚生素知藩台的家教極嚴,斷不容三少爺在外邊嫖妓宿娼,硬來討人。若是這封信靠不住,那末翠子該死了!可以辦得他一輩子不出頭。沙殼子也沒辦法護他哩。」

  馬大老爺道:「這信,若說是假造呢?也未必;要是瞞著他老子寫的?情或有之。這樣吧……」

  附著尹師爺的耳根子道:「如此這般,瞧著好嗎?」

  尹師爺連連點頭道:「這是金鐘罩的法兒,使得著,使得著!」

  即便打發人去了。次日,果然尤大人送到一個劄子,倒填日子。馬大老爺於是有恃無恐,便把翠子提了出來,辦了個遞回眉山原籍。唉!翠子只為了一點耐性兒,倚著沙殼子的勢派,起初得罪了尤大人,繼而又得罪了尹師爺,及至簽差提案,還不知饑,當堂頂撞了馬大老爺。全不想沙殼子恰正離省,遠水救不了近火。自以為藩台三少爺是個硬腰子,豈知又是私窩子出不得場,白白的把一個門戶弄得五分四散。等到沙殼子回來,也沒法奈何了!真真是「傾家縣令,滅族都堂」。中國的官生生的把人嚇死。無緣無故有本事可以弄倒怎麼個田地!只怕地球上打不到第二個中國官似的利害。雖然翠子一案,大不了是個娼妓,算得什麼?簡直的割雞而用牛刀哩。閒話少說,且歸正傳。有天沙殼子回來,忙著去瞧翠子,卻見門庭如舊,人物已非。原來繆家的趣鳳搬來住了。沙殼子和趣鳳也是熟人,忙問:「翠子搬在那裡去哩?」

  趣鳳道:「沙大人請坐了,朝你說……」

  便把始末根由說了一遍。沙殼子駭然道:「那得來這等事?難道憑空的可以把人坑了嗎?至於抽大煙,又不是他一個。別說他人,就是撫台大人不是一樣,依然抽嗎?你說什麼個『尤大人』,同寅裡面不曾有這個人,那一門子的熱屁?首縣只是捧著當做八珍羔似的,簡直的把我沙殼子都不放在眼裡呢!」

  這當兒,沙殼子的面皮氣的黃了。趣鳳道:「沙大人,別這麼的著惱,氣壞了身子是不值的。我們知道的不過表面上情形罷哩。打量還有別的內容呢?」

  沙殼子道:「這事兒的罪魁禍首,其實是薛家的小濤。我也有法兒,既是那姓尤的會收拾我的翠子,我也會收拾小濤呢。」

  趣鳳道:「這個只怕冤了小濤呢。」

  沙殼子道:「翠子到底也沒有犯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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