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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六 猾知縣邀歡大幕 莽道台交惡中丞(3)


  溫大模子道:「他是撫台的親戚,到不了三四天,已委了院上文案老總了。你想這種人,豈肯吃姑娘們白糟蹋一泡的嗎?」

  花魁道:「原來是個闊人,所以翠姑娘拼命的爭了!」

  溫大模子道:「平心而論,翠子那裡爭得過小濤呢,小濤一來年輕,再者名望又好,一點子書畫原是不錯。翠子究竟三十來往的人,又生了這種性格,吃虧得算不清呢!」

  花魁道:「可不是嗎?只怕洪老爺也不敢請教了。豈不又丟一戶花錢的客嗎?」

  議論一番,我且慢表。且說尤大人同了小濤回去,挑撥了許多言語,尤大人其實放他不過,明日想個計較,把首縣馬大老爺傳到院上。這馬大老爺是南直隸人,頂會的是迎逢拍馬屁。當日馬大老爺馬上上院,一徑來見文案老總,曉得是個道台,照例上手本稟見。尤大人著實謙和,講了幾句官話。馬大老爺又欠著身道:「大人呼喚卑縣有何吩咐?」

  尤大人陪笑道:「請老哥過來有一點小事情麻煩老哥,蓮花池後面張家堂子班,有個婊子喚做翠子的,兄弟不願意她在這裡。老哥想個法兒趕掉她。還得給一點子利害她嘗嘗!」

  馬大老爺連忙答應著,又道:「妓娼本幹例禁。但是如今科派了他們捐項,地方應有保護之權。大人明鑒,當婊子的有甚依著本分的人,如今指了兩個錢,直是奉憲開辦的營生似的,傲慢的人樣都沒有了。不瞞大人說,卑縣沒有署缺的當口,也有點應酬,所以深知的。卑縣回去立刻辦就是。」

  尤大人又灌了幾句米湯,便端茶送客。馬大老爺回到衙裡,想道:這翠子似乎是一個老妓,稍微有點子些小名聲。不知他有護法的人嗎?這個倒要弄明白的,不然得罪了旁邊人,我落了不是,其實合不來。想起錢谷上尹老夫子,天天玩在堂班裡的,作興知道翠子的歷史。便來到尹師爺房裡,把尤大人的意思說了一遍。尹師爺道:「翠子,卻有兩個翠子,不知是那一個翠子?」

  馬大老爺道:「蓮花池後面張家的那一個。」

  尹師爺道:「這樣翠子,只怕動不得!他有銅元局老總沙觀察的護法呢!」

  馬大老爺道:「呵呵!沙殼子的心上人嗎?」

  原來這銅元局的總辦姓沙,同馬大老爺同鄉,也是南直隸人。他的祖老太爺是個有名的畫師,「惲南田後,一人而已」。曾經供奉內廷,名望頗重,因此兒孫輩都做了官。如今祖老太爺是死去多年了。就是沙觀察的老太爺也沒了近十年哩。這沙觀察由同知分發到四川來,仗了裡頭沙公公的提攜,連保帶捐,過了道班,當這銅元局差使,已是三五年了。隨便那一個搖動他不得!在銅元局上發了算不清的財,所以大家提他一個綽號叫做「沙殼子」。沙殼子原是私板小錢的別名,贈到這個綽號,足見沙觀察的政績事。沙觀察為人粗糙,性格莽撞,唯有當面叫他「沙殼子」,不但不怒,還且歡喜,因此上下三等都叫他「沙殼子」了。他的真名號,大家倒不知細的多,只是「沙殼子」

  三字通省皆知,婦孺共曉。前兒曾經吃都老爺有過閒話,沙公公的力量,不但沒有參掉他,反把那都老爺趕回原衙門去。於是有誰高興同他做對頭呢?閑言少敘,且說馬大老爺道:「沙殼子護在裡頭,倒不好弄他。尤大人那裡又是將就不得。那末怎麼辦?」

  尹師爺道:「東家別慌,晚生是有道理。停兒,晚生去問明白,設法兒同他們解和了吧。」

  馬大爺道:「解和最好,『和為貴』。老夫子說到這『和』字,足見辦事得了妙訣哩!」

  尹師爺笑道:「且慢歡喜著。這事兒其實不好弄的,倘使和不來,豈不難為了中間人?」

  馬大爺道:「瞧著吧!老夫子的大才沒有弄不好的事情哩。」

  說罷進去了。尹師爺盤算一會兒,也不帶著底下人,一個兒跑到蓮花池後翠子那裡。翠子見是尹師爺,常見他和沙殼子做淘的,便請到房裡坐了。尹師爺道:「沙殼子沒有來嗎?」

  翠子道:「咦!沙殼子宜昌去了,尹師爺還沒知嗎?去了三天哩。」

  尹師爺道:「沒有知道呀!他去宜昌做什麼?宜昌是湖北省地界,不見得是公事呢。」

  翠子道:「你們做淘的難道不曉得嗎?為了宜昌鹽引的事情,只怕有一二十天耽擱呢!」

  尹師爺道:「他在宜昌包著鹽綱的事情,我們是知道的。他從來沒有自己去瞧過一回的。這會子,只是自己去瞧看,敢是出了什麼亂子嗎?」

  翠子笑道:「尹師爺虧煞你是首縣衙門的師爺,地方上的事,簡直的一點兒不知道。如今溫大模子稟准了撫台,他獨包呢。」

  尹師爺笑道:「這種事那裡會准哇!不過溫大模子打他自己的如意算盤罷哩。」

  翠子冷笑道:「如今還有公道嗎?看誰的手長罷哩!」

  尹師爺到底不信,便道:「沙殼子不在這裡,倒有點費手了。」

  翠子道:「你要找他做甚?」

  尹師爺道:「找他呢,也是為了你的事情嗄!」

  便把尤大人如何傳見首縣,囑咐設法兒倒你的蛋;首縣如何同他商酌,及知你有沙殼子的護法,如何為難……,說了一遍。又問翠子到底怎樣得罪了尤大人呢?翠子冷笑一聲道:「盡他罷哩!看誰有臉嗄!尹師爺,你也犯不著網在裡頭。我是窮姑娘,沒有錢塞狗洞的,要想弄兩個也要有點知識呢。」

  說罷又冷笑了幾聲,只顧自己抽鴉片煙了。尹師爺道:「阿呀!你纏錯了。我是一片熱心,誰指望要弄你錢哇!要想弄兩個,不先設個兒把你圈起來了?弄兩個怕不爽快些兒!」

  翠子「哼」了一聲道:「我是不到黃河心不死的人,盡請你圈吧。」

  說著又朝空中啐了一啐道:「笑話嗎!」

  尹師爺瞧這情形,又羞又惱,那裡還坐得住?由不得拿腳就跑。跑回衙裡,直撞到簽押房裡,只喘氣。馬大爺道:「什麼事?氣得臉都黃了。歇一會兒。」

  等尹師爺說出話來,便把翠子的情形益發的裝花綴葉的說了一遍。馬大老爺聽了,也覺生氣。道:「天下竟有這麼蠻橫的婊子!……」

  尹師爺道:「恰好沙殼子不在省裡。不給點利害他瞧瞧!這個衙門簡直的可以毀了;官也不用做了。一個婊子,有多大的頭銜嗄!」

  馬大老爺吃尹師爺一激,也惱得破了頂門,便道:「羅織他一個什麼罪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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