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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六 猾知縣邀歡大幕 莽道台交惡中丞(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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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說了些閒話。次日,沙殼子寫了一封信,叫當差的送到首縣衙門去,馬大老爺連忙開看,說「薛小濤私賣禁煙,留人過癮,應提案從重嚴究」等語。馬大老爺看了,心裡想著:不好了!沙殼子來倒我的蛋了。不想沙殼子是粗躁的人,這兒倒也會使些乖兒,給個難題我做。滿口應承,把來差打發去了。同尹師爺商量,尹師爺道:「這個舉動,沙殼子還沒知細我們有上頭的公事下來,所以辦的。只知道我們捧了尤大人的熱屁,因此假手我們,同尤大人尋事哩!既如此,頂容易辦了。一面簽差去拿人;一面先把薛小濤送到尤大人那裡去。尤大人見得我們辦事有能耐,等到差人去撲了個空。那末面覆了沙殼子,提明翠子一案,是上頭訪案,讓他去尋中丞的事吧。我們雲端裡看廝殺,豈不有趣?」 馬大老爺拍手道:「老夫子竟是智多星吳用了。」 尹師爺笑道:「這個說不得。若說晚生是智多星吳用,堂堂知縣衙門怕不成了強盜窩哩!」 馬大老爺笑道:「老夫子,如今我們這件營生,老實說強盜同我們比起來,強盜還是慈善會的會長呢。」 於是如法炮製。等到差役空手回來,據情稟覆。馬大老爺勃然大怒,馬上升堂,把一個差頭綽號兒喚做「長腳詹仁」的,說他得錢賣放重要犯罪。不由分說,連連「打!打……」,打到二千板子,打得長腳詹仁皮破血流,兩條腿兒仿佛一個血餅兒似的,兩次三番昏了過去。醒了過來,方才押去牢裡收看。退下堂來,馬上到沙殼子公館稟見。沙殼子接見道:「老哥,兄弟交辦的事怎樣了?老哥是著名的能員,一定已辦穩貼哩。」 馬大老爺道:「回大人的話,卑縣接到大人憲劄,立刻簽差長腳詹仁率領看班捕役、民壯、團丁前去捉拿要犯薛妓小濤。不料,該差得賄賣放該妓,聲言:『知風在逃』等語,前來稟覆。卑縣也不管他,該差是否得錢賣放,還是該妓實在聞風逃遁……」 沙殼子道:『疾雷不及掩耳』的公事,有誰去『知風報信』呢?一定是該差得錢賣放,兄弟只問老哥要人,別的不管!」 馬大老爺站著答應了幾個「是」。又回道:「卑縣也是這樣的主意,因此立提該差當堂重責二千五百板,隨委典吏一員,會同營訊,四處兜拿,務獲要犯,一名薛妓小濤,以伸國法,而體憲意。」 沙殼子到底是粗魯人。聽到「而體憲意」的一句話,明明是猜著自己的意思替翠子報仇。因道:「兄弟辦的是公事,並無別的意思,老哥別這麼樣說,假如謠傳出去,你我的名聲兒有點不便嗎?兄弟做到監司大員,難道要平白冤一個妓女嗎?」 馬大老爺答應了幾個「是」。又回道:「譬方翠子的一案,原是中丞的交件,外人那一個敢說句閒話?說是翠子得罪了中丞,交到卑縣手裡,以公報私呢;和大人交到卑縣手裡的公事,原是一個樣子的呢。」 沙殼子愕然道:「呵呵呵!翠子一案,原是中丞的交件嗎?」 馬大老爺道:「是」。沙殼子仰著臉,白著眼,嬉開了嘴,搖了幾下頭,歇了一會兒道:「我還有臉做官嗎?我同他疙瘩去。」 馬大老爺暗暗歡喜道:那末你這沙殼子要還爐了?支吾了幾句,只等著送客。沙殼子竟忘懷了,立起身來,一迭連聲的「看轎!伺候著……」 上院去。馬大老爺只得稟辭下來,差人到院上去打探沙殼子怎樣的胡鬧?這且不表。且說沙殼子怒吼吼的上院稟見。方撫台正在簽押房裡看《玉曆警世叢鈔》,齊巧看的是蓮池大師「放生篇」。巡捕回道:「銅元局沙道稟見!」 方撫台抬起眼皮把巡捕瞧了一瞧,悠悠然道:「有公事嗎?今是癸酉金危滿黑道的日子,又是天巫主日,不宜會客。叫他明兒來。」 巡捕道:「據沙道說有極要緊的公事回大人。」 方撫台皺著眉道:「今兒的日子,其實會不得客。你且把黃曆來看。」 巡捕連忙呈上黃曆,翻出當日的日子。方撫台瞧了一會兒,又把指兒掄了一會兒,沉吟道:「呵呵!今兒的天巫是『民日天巫』。若是會客,到底萬分的勉強。但是沙道當著銅元局的差事,乃是財政上有關係的,他又是同錢鋪、銀號交往最熱,或者我的存項上有甚關係,也未可知。」 點了點頭,說聲:「請!」 巡捕咬著嘴要笑,又不敢,只得退了出來,爽爽快快的笑了一陣。須臾,沙殼子跟著巡捕西花廳請見。方撫台一見沙殼子一臉的不高興,只道是倒了那個錢鋪子?忙道:「老哥在外頭,可聽得錢鋪子有甚不穩當的風聲嗎?兄弟謙裕了存進一大票款兒,還只有十來天哩。看看如今的市面,兄弟其實不放心。給合言之,究竟外國銀行家來得穩當多呢!兄弟想匯幾筆到漢口『滙豐銀行』去存放。老哥高見,以為如何?』」 沙殼子聽了,又氣又好笑,只得忍了氣道:「回大人的話,職道沒有聽到甚錢鋪出什麼亂子。」 方撫台合掌道:「阿彌陀佛!這也罷了。兄弟別的事情都不怕,頂怕的是這一門的風險。既這麼著,老哥不在家快樂,老遠的跑來做什麼?」 沙殼子道:「職道跑來要請問大人,如今朝廷雖說是禁煙,飭令很嚴,以符立憲的基礎,然而到底是瞞上不瞞下,官禁私不禁。不要說職道歡喜抽幾口玩,就是四川一省而論,督撫藩、學臬、巡警、勸業鹽茶、分巡各道,以至差道府同通州縣佐膩,大中小三班,不止四五千人,或是素無嗜好,或是遵旨戒除,其實有限。倒是仍要抽幾口,才能過日子,只怕十分裡頭,還占著七分呢。」 方撫台道:「慢來,老哥在這裡咭咭的說些什麼?兄弟弄不靈清。」 沙殼子發起牛性來,也不當他是個撫台,高聲道:「職道說的靈靈清清的。大人別假作癡聾!職道說鴉片煙禁者自禁;抽者盡抽。原是公公平平的勾當。我們官場中既然一樣在那裡抽,就管不得百姓不准抽煙哩。就叫『其自不正,雖令不從』,『上樑不正,下樑歪』,這是普通的俗談,如今大人是通省人員的表率,還是一天沒有一兩馬蹄膏就過不得日子。翠子不過一個婊子罷哩,螞蟻似的一個人,何苦來捉他缺子?別的缺子盡多著,何苦捉吃鴉片煙的缺子呢?真真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真是上了話譜哩。大人有什麼同職道過不去,盡同職道說,何苦來捏這軟貨?大人怎樣說?給職道說一句。說!說!說……」 方撫台聽罷,朝巡捕一個巴掌,巡捕驀地裡吃了一巴掌,摸不著頭腦,連忙倒退幾步。方撫台抬起腿子又是一靴腳,道:「王八生的!逃到那裡去?我原說日子不好,會不得客。生生的撮弄我出來,橫說有『公事面回』,豎說『有公事面回』。這種公事我找不到。你瞧,你瞧……這個情景,不是拿口舌來同我倒蛋嗎?如今是好了,破過了!晦氣了!」 說著又朝著沙殼子道:「今兒是不宜會客日子。假如會了客一定多口舌。所以兄弟拿他來打上一個巴掌、踢上一靴腳,終算應過這晦氣了。老哥說的一泡話,兄弟實在找不到。但是老哥的氣色實在不好看,同兄弟鬥口似的。老哥不妨刪繁就簡,說一個明白。然而老哥當著兄弟面前這麼放肆!兄弟是白簡無情的。」 說著放出一個動氣面孔來道:「你說,你說!」 沙殼子冷笑一聲道:「職道也沒臉做官了。要參,請參!自己幹的事,假裝著不知道,哄誰?」 說罷,站起身來,拿腳就走。方撫台追上去,一把拖住了沙殼子道:「說個明白再走。這種樣子,官場上其實創見。到底老哥同兄弟怎地過不去?」 沙殼子道:「嘻!不作興不說嗎?要說就說,也使得。大人交首縣馬令辦的翠子一案。職道其實氣不服!」 方撫台詫異道:「翠子一案是什麼的案情?兄弟到任如今,也沒有交馬令辦什麼案子呀!」 沙殼子倒愣住了。方撫台又道:「阿彌陀佛!冤枉人是罪過的!念一輩子的《金剛金》,也懺悔不來的!到底什麼案子?兄弟一點子因由都沒有呢。」 沙殼子雖然莽撞到一萬分,忽覺其中有點兒蹊蹺,怕不上了馬令的當嗎?禁不住心裡著慌,這個亂子倒鬧得比天還大。忙道:「職道其實發了昏了,求大人恩鑒。這翠子的案情是……」 如此這般的說了一遍。方撫台大詫道:「這是那裡說起?何曾有這件事情呢?」 冷笑一聲道:「老哥,辦事的理路,其實靈清之至。老哥差委,預備交卸吧!」 沙殼子這個當兒弄得個六神無主,搔首不著癢處,撤差還是小事,嚴查看光景也免不來哩。裡頭雖有沙公公的扶持,然而,這個亂子鬧得忒希奇了,只怕沙公公寒了心。那末不得了哩!想到這裡,惶恐萬分,少不得亂磕頭求開恩。方撫台氣極了,也不理他,朝裡一踱。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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