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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六 猾知縣邀歡大幕 莽道台交惡中丞(2)


  且說尤大人拿了一大包的銀票,又一五一十的數了一回,瞧瞧每張都是一萬兩,既無畸零,又不短少,整整足足百十萬兩銀子。眼裡看著心中發火,想道:銀子來得這麼容易,所以都想做官。譬如我只消有了這麼的一二十張,一輩子的希望也就罷了。又想到自己這裡頭只有三千兩的名分,又大為不自然起來,頭裡只道是攏總是十萬兩數目,假如舅老爺提個九扣,也不過一萬銀子,同我三七分拆也不算什麼差遠,這個還是我單做個居間人的話頭,今兒也不是這等說了。何以呢?今兒我是文案老總了,他的我偏偏批的不准,瞧他們怎樣?那怕上頭親自交代,這種稟帖原該不准的。我這裡據理力爭,當仁不讓,不怕不同我講過價錢了再說。肝火一動,便想一筆批倒,再放幾個死絕的字眼上去。我也不希罕三兩吊銀子。既而一想:不好,不好!假如不會了這件事,我那裡會得這闊差使?就是撫台太太,也未必這麼要好。豈是真真念著親戚的情誼嗎?其實也不過會了這件大買賣嗄。我如今有錢賺,有差使當,別人心裡不足。又不敢落筆。如要准呢?心裡實在三吊銀子終竟不夠的……正在委決不來的當口,舅老爺走來,笑嘻嘻的道:「溫大模子來過了呢?」

  尤大人道:「恭喜!恭喜!通統送來了。」

  說著,又一五一十的,又一張一張的點數著數目,數給舅老爺瞧。舅老爺笑得眼都沒了縫。嘴裡只說:「不錯的,不錯的!親翁點過了,終不會錯的。」

  好一回,方才檢點明白。舅老爺又連說幾聲「費心、費心」,捧著銀票飛也似跑進上房去了。尤大人心上又是一氣,倒說三千兩頭就不提起了?光說了一通兒的「費心、費心」,就算完了不成?直至傍晚,不見舅老爺出來。忽然想起溫大模子約著吃局,但說相好那裡,不知他的相好是誰?嗄嗄!舅老爺同他玩慣了,終知道呢。便叫尤福到舅老爺房裡說明原委,並說一塊兒去赴約。尤福去了一會兒。只見舅老爺淚容滿面的,匆匆跑出來,只嚷著:「怎了,怎了?」

  尤大人大吃一驚,不知為了何事,急忙的接著道:「做什麼?做什麼?」

  舅老爺拿出一張電報來,尤大人瞧著只有五個字是:「母病危速回。」

  舅老爺跺腳道:「方寸已亂,只有連夜動身,趕程回去哩。」

  尤大人道:「老太太有多少高夀了?」

  舅老爺道:「七十多了。」

  尤大人道:「年高很了,親翁原該趕緊回府呢。」

  明知溫大模子那裡決計不去。便問了溫大模子的相好是誰,那裡住著。舅老爺道:「就是小濤的對門,姓花,叫做花魁的便是。」

  尤大人頓然想著昨兒舅老爺在小素那裡,寫條子去請溫大模子,原是這個所在!又怪自己粗心、不玲瓏。舅老爺又忙忙的進去了。尤大人便一直來到小濤那裡。小濤已知尤大人是有鴉片煙癮的,忙端煙具,幫著燒煙。尤大人道:「打發個人到對門花魁那裡瞧瞧溫老爺到也沒有?」

  小濤連忙打發人去瞧,回來說:「溫老爺坎坎才到……」

  說猶未了,溫大模子的請客條子送過來了。尤大人說聲:「知道了。」

  便抽了一泡鴉片煙,帶了小濤,過對門花魁那裡。溫大模子同著四五個人先在那裡了。尤大人一一招呼已過,便知都是鹽務中人,少不得同他拉攏。溫大模子道:「阮調翁怎地不來?」

  尤大人道:「坎坎有電報來,阮親家的老太太病勢瀕危,年紀又高,七十多了!所以連夜趕回。這分際,只怕已動身了。」

  溫大模子道:「敢是祖母呢?調翁不過二十二三歲光景,太夫人忒老了,只怕養不來呢!」

  這一句話把尤大人問住了。既是親家,又不能推說不曉得。算算年時只怕勉強還可以養得出,然而五十左右會生育的婦人,實在少有。便順口兒道:「阮親家是庶出的。」

  溫大模子也就沒說什麼。並且如今既拉攏了尤大人,權力不亞于舅老爺,所以舅老爺回去,也不在他心上。須臾入席,自然是尤大人占的首位。不料,內中有個姓洪的叫的翠子的條子,一時翠子到來,卻見尤大人事著小濤的局,心裡已不自然,明是小濤奪了他的客。等到散席,便硬逼著尤大人到他家去。尤大人一心迷著小濤,早把翠子拋向東窪裡去了;並且沒有交情,不過喝過一回酒,便跳槽也沒有什麼規矩。所以推三阻四的不去。翠子卻死活的要尤大人去。一來知道尤大人是個闊人;二來小濤是他的幼輩,吃她奪去,很不舒服。心上又不勉動了一個「醋」字,忘其所以。姓洪的在旁邊,面子上過不去,頭裡還不敢什麼。看著翠子忒煞丟他的臉,未免動氣。便道:「翠子,你們打把勢的也有個規矩。尤大人既然不願意去你家,你何苦硬逼著呢?」

  一語提醒了翠子,這兒原是姓洪的帶的局,便瞅了姓洪的一眼,道:「那麼洪老爺去我家坐一會兒,賞個臉罷。」

  姓洪的「哼」了一聲道:「我夠得上賞你的臉?承你說一聲兒叫我家去坐一會兒,承你賞我的臉了!」

  溫大模子拍手道:「老洪的話比刀還厲害。翠子,你也本是忒不當洪老爺人看待了。」

  小濤插一句道:「翠姨,那會有錯節,鬥著我孩子家玩哇!」

  溫大模子還不知其中委曲。小濤便道:「尤大人原在翠姨那裡,不過喝一回酒,無別的交情。我是問的明白了,才敢留下尤大人來。這麼著,可不是他同我小孩子家玩嗎?」

  溫大模子道:「呵!昨兒尤大人在你處過夜的?」

  小濤道:「可不是嗎?我們這麼嘴臉的人,大人老爺們賞一個臉下來,請一會兒客,敢拿架子不留下嗎?我們仗那門子的腰,敢拿架子,吃人家奪去嗎?」

  翠子聽著小濤仗著已是有了交情,力量足以敵得過,便句句奚落他,不禁無名火一旺,便喝道:「小濤,你別要人仗狗勢,不放長輩在眼裡。我便管教得你!」

  順手一個巴掌打過來。小濤躲在尤大人身邊哭起來。尤大人怒道:「誰沒規矩?在這裡放肆!我尤大人帶來的局,那個敢欺負他?」

  翠子道:「尤大人別護裡頭,他是我的姨甥女兒,姨娘管教姨甥女,是家事,用不著外人干涉。常言道『清官難斷家務事』。我們四川省裡沒見過青天大老爺呢,即使青天大老爺還斷不得家務事情哩!尤大人,你幹的公事我又不是糊塗蟲,什麼不知道?」

  尤大人做賊心虛,其實溫大模子的一局,翠子並不知細,這一套話,不過大概而論罷哩。尤大人卻道是翠子知細原委,拿話來堵他的嘴。官場中卻最忌這一門子。於是氣黃了臉道:「翠子!這是明明和我過不去了!所以把狗仗人勢的一句話,顛倒過來說什麼『人仗狗勢』」。溫大模子同眾人也覺著「人仗狗勢」的一句話,翠子忒煞沒情理了。都說這是翠姑娘說忙了,說錯的,並不敢得罪尤大人呢。翠子原是著名的潑貨,還不見機,頂一句道:「得罪了,也沒殺頭的罪嗄!」

  眾人一聽,決計要鬧亂子,犯不著和在裡頭,只有溫大模子是主人,溜不得,其餘都溜得一個也沒了,連著姓洪的也走了。尤大人冷笑一聲道:「明兒有人來找你說話!」

  拉著小濤走了。翠子拍手道:「逃的不是好漢。」

  說著也走了。花魁咋舌道:「翠姑娘念地狂到這麼地位?」

  溫大模子道:「尤大人只怕不肯甘休呢。」

  花魁又道:「那尤大人人前兒沒見過他,敢是初到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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