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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五 三千兩無心插柳 十萬元有意栽花(3)


  舅老爺搖著頭道:「姐姐且別問這件事。姐夫反了!」

  撫台太太吃了一驚,道:「他可是糊塗嗎?做到這分位,也不小了,怎地還想奪皇帝做嗎?成功呢,果然快活;倘使不成功,那是滅族之禍!我說還是安分些兒的好呢!」

  舅老爺笑道:「不是這句話,不是這句話。姐姐纏錯了,姨夫並不是同皇上家反,卻是同姐姐反呢!」

  撫台太太忙道:「那是越發不得了的事情了!他若同我反起來,這罪更重了!到底那麼著的反呢?」

  舅老爺道:「昨天姐夫傳諭賣人牙子,限三天內,要選上十來個絕色女子,說是為嗣續起見,題目著實正大。姐姐想呢?這裡四川最多的是好女子,而且只要十來個,姐姐倒要提防著。」

  撫台太太一迭連聲的道:「阿呀!阿呀!真真天翻地覆了。該死,該死!該死的奴才,他全不想這官是那裡來的?他要想會得做官嗎?老實說不是我們姑爺照應,只怕他今兒還在厘金局裡當司事呢!還且他有多大能耐?不是你我姐弟兩個整日操心,即使有路子照應,到底也不會升到這麼著的快呢。他只知道做有辮子的和尚,吃素、念佛、燒香,如今倒要想弄一大堆的女子來快樂,還說要絕色的。真真笑話了!若說因為嗣續的計較,我又不是不會生育,不然那女兒是誰養的?是他一個兒的能耐嗎?阿呀,阿呀!只怕這兒已在那裡作怪哩!你想往常他佛樓上做晚課,沒有多大的時候。這幾天,終要打了三更才回上房來呢。」

  舅老爺道:「這個呢,姐姐多操心了,兄弟擔得起。佛樓上原是清淨地,不是歡喜常況且還是昨兒同人牙子說的,限的是三天,今兒還沒有送上來呢。但是我替姐夫想,即使選上了一大堆的女孩子進來,不知道藏到那裡去?不要說十來個,就是一個兩個也斷斷藏不了的事。豈不是糊塗很嗎?姐姐倒不妨只做不知道,看著他怎樣的安置呢?」

  撫台太太點了點頭道:「倒是好玩的事。瞧他怎樣的藏起來嗄!」

  又道:「這消息你聽誰說來?」

  舅老爺道:「是尤親家說的。」

  撫台太太道:「呵!尤親家現在這兒嗎?我只沒有見他,你倒會過來。」

  舅老爺道:「尤親家到這裡不過兩三天呢。姐夫也會過了。姐夫曾說要請示姐姐。尤本是近親,不作興使親戚擱起來。委他個什麼差使才合式呢?」

  撫台太太道:「按著尤親家的才華、名望,只是委他個學務差使頂好。但是學務裡的差使,沒有好點的事情倒要說我們瞧不上親戚的情分,把這乏味的差使光面子哩。」

  舅老爺道:「如今且別理會這個罷。就是溫大模子的一局,只消居間人一到場,銀子是現成的。尤道在姐姐分上也很熱心,即使不是親戚,也該調劑他一點好事情,何況是親戚呢?我想溫大模子的居間人調劑給尤道吧。」

  撫台太太呆了一會兒臉道:「調劑他呢?怕不是好的事情。我素知道尤親家性格方正,脾氣很大。只怕這種事,不使他知道的好。倘使將來部裡准呢?自然沒的說:萬一不准,吃他梗在當中說一句公平話。那末真所謂『授人以柄、濟糧於敵』哩!」

  舅老爺笑道:「姐姐這是多慮了,姐姐當初只知道他是當少爺時代的尤心迥,做京官的尤心迥,自然由得他鬧脾氣,裝點些『正誠君子』的模兒在臉上。還不知道,如今做了道台的尤心迥哩。老實說,若是尤親家仍是鬧著以前的樣子,也斷斷想不著改捐外任哩。這種緣由一齊丟開,不要說他,就是姐夫傳話給賣人牙的一節,他若是仍舊高談道學,昌言倫理,端方正直的君子,也斷斷不肯說給兄弟聽。即此一端,可想他什麼都肯做得來。」

  撫台太太聽了,拍手道:「不錯,不錯。你一說,我就明白了。到底我是婦人家,見識不廣,只曉得有句俗話叫作『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那裡知道做了官性格也會變化的?」

  舅老爺笑道:「官場原是個大洪爐,最容易的是移易性情,變化氣質,須要熔鑄得合式了,才得站的住腳。不然怕不吃這大洪爐逼得骨散形銷嗎?」

  撫台太太笑道:「你的比喻,倒是恰切的。我又想起一件事來了,我們文案上的老總嚴鬍子還是道台任上,直到如今,這人怪不通融的。若是沒有這個怪老頭子,放著我們幹的事還要順手好些哩!很有幾件事都被他鬧翻,幹的不爽快。我想尤親家這樣的才華物望,黃大軍機如此賞識,福中堂還討了一頓白罵,一聲兒不敢嘖一嘖。既到這裡,還不配當個院上總文案嗎?尤親家拿了這麼大權同我們一氣,還怕什麼幹不來呢?」

  舅老爺忽然把桌子一拍,道:「姐姐真想得到!而且還有一層,就是溫大模子的一局弄成了,還得具奏呢。這摺子,只怕嚴老兒又要作梗,倒不如連夜把文委一差先委了尤親家。而且同溫大模子接頭起來,說尤道是院上文案老總,溫大模子豈不要巴結。將來仰仗的區處,正是不少呢。若是尋常初到省的一個候補道,只怕溫大模子要說,尤觀察有這力量擔當這事嗎?吃他問一聲,就面子上不光輝了。」

  撫台太太連說:「很是!很是……」

  立刻打條子,交文案上起稿,說「立刻辦成,當夜就發」。一會兒,送上稿來。撫台太太畫了押,交出去,發抄一會兒,又送上來。舅老爺填了尤道的名字,立刻送到尤大人的寓所,尤大人接到劄子,喜笑都沒工夫了,巴不得等到天亮,裝扮停當,上院謝委。方撫台做完夜課之後,回到上房,太太已說過了。所以尤大人上來謝委,方撫台並不曾摸不著頭腦。還且幕府中放著這大名望的人倒也歡喜。除內姑丈外,又可以開一條黃大軍機的路子。頓又生出希望之心,要弄個總督來玩幾天。添了黃大軍機的一隻手,還怕扛不到嗎?因此著實灌了尤夫人兩鍋兒的糯米湯。須臾,尤大人下來,便步到舅老爺房裡謝過舅老爺的栽培。又央著舅老爺介紹,叩見親家太太。舅老爺道:「本是親戚中,頭裡也曾見過來,讓我說去。」

  尤大人忙把手本拿出來。舅老爺拿了笑道:「權做一次跑上房的大爺罷。這筆包兒,要著實濃重呢。」

  尤大人連忙打躬,笑道:「聽憑親家吩咐吧。」

  舅老爺笑道:「死的銀子不要,要活的元寶呢。」

  說罷笑著去了。沒頓飯時,舅老爺笑嘻嘻的跑出來道:「請,請。」

  尤大人便整整衣冠跟著舅老爺道:「家姐剛梳完了頭,在那裡用早點。家姐說好幾年不會親家了,很歡喜請見呢。但是叫兄弟關照親家,還是按著頭裡的樣兒,別鬧官場上的把戲。」

  尤大人道:「承親家太太的情!然而頭一次相見,還該按著屬員的排場冠冕些。不然,好教丫頭、老媽子等疑心嗎?兄弟還有一層表親在裡頭呢。」

  舅老爺道:「按著表親排起來,我們比親翁倒長一輩了。」

  說著已到上房堂樓上,只見兩個丫頭扶著一位撫台太太出來。尤大人忙提著銜名、磕了頭,又下了半跪道:「請憲太太金安!」

  撫台太太還禮不迭。禮畢,讓坐。撫台太太陪著笑臉道:「官場的把戲,親翁已鬧過了,此後不許鬧了。還是同從前一樣,大家親熱些兒才好呢!」

  尤夫人道:「遵親家太太吩咐。」

  又道:「親家太太風采依然,越發的發福了。」

  撫台太太道:「於今是老了!不中用了!親翁太太沒同來嗎?」

  尤大人道:「因為路遠,內人吃苦不起,所以沒來。」

  舅老爺笑道:「親家太太果然是個美人樣兒,休說蜀道崎嶇,就是京裡還不高興哩。」

  尤大人道:「原是哇!忒煞嬌養了。也是很不便當的事。」

  撫台太太笑道:「如夫人怎地不同來走走。」

  尤大人道:「沒有買妾,侍生也不肯幹這麼沒良心的事,親家太太也素來知道的。」

  撫台太太瞧著舅老爺道:「尤親翁不過三十多歲的人,好幾年跑在外頭,還不肯弄個身邊人。我們那個老變的,倒還不安分。真真惹氣很哩!虧煞了親翁通這消息,不然,還了得嗎!……尤大人接過來道:「叨在親戚中,敢不盡心嗎?中丞這件事幹得果然對不住太太呢。」

  撫台太太眼圈兒一紅,歎了一聲氣,道:「噯!」

  頓了一頓,又道:「親翁既在這裡辦事,還是搬來這裡住。又沒同著太太一搭兒來,也沒照應,決計搬來吧!」

  說著指了一指道:「面前的幾間,原是空著呢。親翁住了,豈不好呢?」

  尤大人喜的什麼似的,直說不來話了。只答應著:「是是是……」

  一會兒,辭了下來。舅老爺留在房裡吃飯。嚴鬍子知道尤某人在舅老爺房裡吃飯,便走過來拜會,說:「兄弟今兒就要動身回家去,行李已舒齊了,就請觀察今日到差罷。」

  舅老爺道:「老夫子敢是存了意見了?中丞意思不過叫尤親家幫幫老夫子的忙,諸事還得老夫子操心呢。」

  嚴鬍子道:「兄弟七八年沒有回家看看了。這會子撞出這個機會來,其實歸心如箭,一刻也捱不去哩。」

  說罷,一拱而別。舅老爺笑道:「難堪呢!果然是難堪的。七八年的老賓主了。然而誰教他脾氣不好,沽名釣譽,討百姓的好,不顧自己喝西風哇!」

  尤大人笑了一笑道:「『通融』兩字,原是當今處世的要訣,兄弟當初也中了『佼佼』兩字的毒,吃了好些的苦;如今才知道呢。」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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