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士諤 > 最近官場秘密史 | 上頁 下頁 |
卷之四 如意丹終能如意 稱心丸難說稱心話(4) |
|
樊老爺悄悄的道:「低聲,低聲。你不懂得。『稱心丸』的名詞,這就是各省公舉進京遞呈請願書的代表。有些巴望請願得成的人,餞送代表起程的時節,拍手祝頌,呼各代表叫做『稱心丸』,齊巧同他們運動的資料名詞喚做『如意丹』,倒是恰切不移、對仗精工的一對兒。推這請願的性質,其實同如意丹的結果,同一派子的。」 尤中書恍然大悟道:「呵呵!原來如此,倒要細細的賞鑒賞鑒,這種東西比成化磲的鼻煙壺來得少見呢!」 於是一眼不眨的瞧著那個代表。那個代表拉足架子,意氣洋洋的和金魏陶說話。尤中書細認了一回,忽然詫異道:「這人我有點認得他,但不知在那裡會過的?實在想不起了。而且姓什麼?叫什麼?也一點兒影兒都沒了。」 樊老爺道:「恰才魏翁說似乎姓石。」 尤中書頓然想著,道:「在這裡了。他叫石約齋,一點兒不會錯的了!」 說著忽然叫道:「肚子痛,肚子痛……」 眾人都圍擾來亂嚷著:「好端端的,怎地肚子痛起來了?」 尤中書攢眉道:「痛的很!不能奉陪了,兄弟只得回去了。」 金魏陶等也不敢留住。尤中書便坐車匆匆回到繩匠胡同黃大軍機宅裡。黃大軍機恰正同著衛顯功對躺著抽鴉片煙,談剛才叉麻雀,和出一對,到攔牌筒子清一色。黃大軍機正說道:「一隻九筒,實在巧不過。假如你不把三萬一拍,這九筒就掄不到我摸。沒有這九筒摸著,即使和出,不過九筒一克,八和,底和十和,共是十八和起翻,十八、三十六、七十二、一百四十四和罷哩。大不了贏到多少呢?」 衛顯功道:「二四解,當莊和,一百四十四和,一百四十四、二百八十八、五百七十六,每家解五百七十六兩銀子。三五一十五、三七二十一、三六一十八,共總贏進一吊七百二十八兩銀子。」 黃大軍機道:「不是只得這點點,一吊多點銀子嗎?幸而你三萬一拍,一隻九筒拍過來了;我摸來一看,九筒,連忙暗降,我說最好的降底開花。降起來,恰巧一隻一筒,等的是一四筒張子,那是算也不用算的了,一吊二百銀子一家。一三得三、二三得六、三吊六百銀子,畸數虧數,一點兒沒有的……」 正說到這裡,尤中書恰巧跑到,說道:「三吊六百銀子,州縣的價值呢。誰補了缺哩?」 黃大軍機笑道:「這三吊多銀子,倒費了心思弄到來的。沒有那門兒來的寫意。」 衛顯功道:「敝居停恰才同晚生輩叉四圈麻雀,叉著一副到攔牌,所以在這裡歡喜呢。」 說著站起身來讓尤中書躺下便抽。他們師生兩個沒有避忌的。尤中書虛讓一聲,躺下抽煙。黃大軍機道:「老弟今日沒有應酬嗎?還是不是出去找朋友?到那裡去跑了一趟?恰才叫你叉麻雀,你出去了。」 尤中書抽罷了一口煙,搖著頭道:「笑話,笑話!方才門生去找金魏陶,金魏陶齊巧在石頭胡同蘭官那裡請客,邀門生一塊兒去了。魏陶倒文明的很,同這班什麼代表倒拉攏的。今兒請的是不知那一省的代表,門生有點認得的。從前見過的時節,不過沒有小鬍鬚的。這兒改了調了,鬍鬚也有了,所以頭裡認不出,也摸不出這是何等樣人?及至問了別人,才知道是代表。他的架子拿大的很,除了主人之外,不作興同別人拉攏的。後來吃門生細細的認出來了,這人叫做石約齋。門生就不高興同他一桌兒吃頓飯,所以假裝著肚子痛回來了。」 黃大軍機道:「老弟既然頭裡同他認得,今兒怎地瞧不起呢?」 尤中書道:「門生一來是老師不高興見這般人的,門生就不敢同這樣人交接了;再則這石約齋的歷史很不好看,所以頭裡就不高興這石約齋了。」 黃大軍機道:「好哇!今兒在軍機裡議事,福中堂這老糊塗不知他什麼意思?竭力贊成這回的事。直說:今番再不給他的一點面子,其實在這些代表份上呢,到底沒什關係,何也呢?終不過是少數罷哩,倒毀了民氣,影響才大哩。於是上頭的意思有點活動了。只怕就在這幾天有旨意下來呢!光景全乎償他們的願呢。也不見得?大約兩湊湊,縮短幾年是穩的了。」 衛顯功道:「這般人就不值錢呢,稍微得著好點子的消息,就拉架子,眼裡沒得人了。」 黃大軍機道:「可不是嗎。方才還跑來跑去鑽門子、拉交情,吃我罵了去。不到三四個鐘頭的時候,頓然變了調了。看著吧,不知道到底穩也不穩。老弟,你說這石約齋的歷史,是那麼著的一件寶貨呢?」 尤中書道:「說來話長呢!那一年門生還沒有進京當差,瞞不過老師,門生是愛玩的。也是一班愛玩的朋友轉轉彎彎拉攏了這個石約齋,瞧他的臉蛋,其實漂亮。手裡著實有兩個。門生倒也同他合得來,一塊兒喝酒,一搭地要錢。有的說他是很有幾個大鋪子,做大買賣。不多幾天,有個石約齋的同鄉叫做談老三的朝著門生說:『你老哥很頂真交遊的人,怎地同約齋倒玩在一塊兒?敢是如今通融了嗎?』門生說:『約齋原是個體面人,同他做個朋友也沒有什麼關係呀?』老三冷笑道:『你還沒有知他的底細哩。我同他雖是同鄉,老實說,瞧不起他。不高興同他做一塊兒的。我同你說這石約齋,他原底子並不姓石,據說姓木,扡腳木老圓的兒子。在一個浴堂裡做他的吃飯行業。那裡有個土財主就是姓石的,大家都叫他石瞎子的。因為這石瞎子頂歡喜玩小弟弟的,所以把兩顆眼珠子十成裡頭玩掉了八成。總之,雖不是個瞎子,同瞎子也相去不遠了。頂歡喜洗澡,天天到這浴堂裡去洗澡的。洗了澡,便要扡腳,那木老圓又是老主顧了。石瞎子花錢的手很是松的,木老圓每每到了不了的時節,總是石瞎子給他三吊、十吊、八吊,使他過去。木老圓實在感激這石瞎子。有天說起吃飯的人又多,錢又實在賺不起,真真要命哩!柴米菜蔬,比著從前貴了好幾倍,叫人怎樣的擼過去呢?石瞎子說:『木老圓,你家裡有多少人吃飯呢?』木老圓道:『上頭還有七十八歲的老娘,老婆兒子共是八個人吃飯,都靠著這把扡腳刀上。你老想呢,叫人難不難!』石瞎子道:「兒子多大年紀?難道一個也不會弄兩個貼補貼補嗎?那怕十來歲的小孩子也會做小生理,賺百十文一天。可有女兒沒有?』木老圓道:『一總五個兒子,頂大的十九歲了,女兒倒沒有。我那第三個兒子,今年十五歲了。那個臉蛋倒生得同女孩兒似的美秀非凡,心地也來得靈通。』石瞎子盤算到:『我冤枉有幾個錢,年紀也五十以外了,一個兒女都沒有。你這樣窮苦,倒有五個兒子,還且吃他們累得要死,豈不是不公道的事情嗎?』木老圓道:「你老慌什麼?再聚幾位姨太太,怕不將來少爺、小姐,只是嫌多哩。』石瞎子笑道:『那是不想這願頭了!你說你的老三生得還像個樣兒,你若肯時,給了我吧。當個兒子,將來還有個巴望。常言道:假子真孫。兒子雖然差些,將來的孫子還不是一樣嗎?若說姨太太,如今還有四五個呢,該養兒子,老早也養了呢。』木老圓本來感激石瞎子的周給,沒個補報。閒話之中,說出了這個機會來,豈不情願?便一迭連聲的答應著:『很好,很好……!明兒一準送到府上來。倒是這個孩子有造化。』石瞎子道:『你也不忙,如今你的兒子既然過繼了我,我同你不是親戚了嗎?親戚之間還有什麼不可以通融?你一家子就用不著打饑荒哩。』木老圓歡喜的什麼似的。明日便把第三個兒子,就是如今的石約齋親送到石瞎子家裡。石瞎子細細的一瞧,果然生得嬌嫩,臉蛋兒吹彈得破似的,仿佛同唱玩笑旦的小珠子兒一模一樣,所以,……」 說到這裡,尤中書附著黃大軍機的耳根上,嘁嘁喳喳不知說的什麼,別人也聽不真,做書的就不敢虛擬。只看黃大軍機的面色很不好看,把鴉片煙槍一放,要嚷的神氣。尤中書忙道:「老師且別惱。門生還沒有說完呢。」 於是重又附著黃大軍機的耳根子上,又是嘁嘁喳喳了一盞茶時。衛顯功頭了伸長了脖子,嘻開了嘴聽尤中書講石約齋的歷史,著實新鮮有趣。講到中間,忽然師生兩個作秘密談了,心中納悶,便囁嚅道:「大家聽聽,這麼有興趣的事情呢!」 黃大軍機喟然長歎道:「這一段不說吧!後來呢?」 尤中書道:「後來便是這樣了……」 要知尤中書要說出怎樣的話來,且看下文便知分曉。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