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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四 如意丹終能如意 稱心丸難說稱心話(3)


  翻譯的聽了咬著唇好笑,翻給巡捕頭聽了。巡捕頭又嘰哩咕羅了一陣,翻譯的翻出來道:「你既是一位貴官,違背租界章程及辱駡巡捕,還可以將就罰幾塊洋錢就算了事。但是你們中國現在禁煙,飭令極嚴的時代,怎地公然隨帶煙具?可想是個大癮的人了。我們租界上原有『稽查偷食禁煙』的權力。既是贓證確實,押著!明兒解公堂訊辦吧。」

  尤中書聽了魂飛天外,魄散九霄。不由的爬在地上亂磕頭,哀告道:「賞一個狗臉吧。情願罰兩吊銀子吧。」

  巡捕原不過嚇嚇他的話,看他急到這個田地不禁暗暗好笑。又歎口氣道:「中國人實在沒救的了!我們外國人倒熱心幫著他們禁煙。看樣子,限期裡頭斷乎禁不盡。我們外國人倒替他們中國人擔憂得很呢!並且中國人的『氣節』兩字,老實說不得了。你看這種體面華貴的人做得出這麼著的醜態,可憐,可憐。」

  便道:「要罰五千塊洋錢,願不願?」

  翻譯的便道:「要罰五千洋錢,拿得出,拿不出?」

  尤中書忙道:「有有有。」

  巡捕頭笑道:「老實跟你說吧,按著這條例罰不過五十元的。拿三十洋錢來,去吧!」

  翻譯的又翻給尤中書聽了。尤中書這一喜非同小可,忙向身上掏出一大包洋錢、鈔票來,一五一十的數了三十張,每張一元的「滙豐銀行」

  鈔票。磕了一個頭,朝外就跑。尤福接著忙道:「老爺沒事嗎?」

  尤中書道:「自然沒事呢。外國人倒認得我的,同我很客氣。談了半天,還開了一瓶香檳酒請我喝哩!所以耽擱了。」

  說著坐了馬車,吆喝馬夫快駛回去。馬夫明知他吹牛皮裝幌子,沒有這種體面的事。不要說尋常的一個人,那怕督撫犯了章程,外國人是公事公辦。沒有說的,一定是花了洋錢出來。看他煙具沒有拿出來,明知銷毀了的,因耍他一耍道:「老爺的煙具沒有送出來呀?等等送出來了走。」

  尤中書道:「外國人瞧我這套煙具造的精緻,愛玩得很,我便拉個人情送給外國人了。」

  馬夫冷笑一聲,一拎韁一搖鞭風,馳電閃的回到東海宴賓樓來。生了好一會兒的氣,罵了五千四十八聲的「混帳王八羔子、狗兒雜種……」

  沒有離口。尤福摸不著頭腦,連著碰了老大的一串釘子,本底子預備著很玩幾天的,因為鬧了這個亂子,雖然沒人知道丟了這麼大的醜。然而心裡到底乏味,很不願意再到這兒來。所以後來尤中書捐了道台,不曾指省到湖北來,許多把戲鬧到四川去了。這且不說。

  且說次日,便搭了京漢快車,不過三十六點鐘已到京都。便進了正陽門,一徑來到繩匠胡同黃大軍機住宅。黃大軍機恰好同一個門客叫做衛顯功的書房裡看著雲南大棋。尤中書本來住著這兒的,不消通報,便闖進書房來。黃大軍機見了吃一驚,疑是兄弟黃三亂子又鬧了什麼亂子出來了,忙道:「心迥幾時到的?怎地驀地回來?老三怎樣?」

  尤中書道:「沒有要緊的。不過前兒老師的家報上不是說有幾個都台有點閒話,所以方伯叫門生來跑一趟,帶幾分如意丹來調理調理。」

  黃大軍機道:「閒話呢有幾句的,我已經招呼過了,沒有事的了。不過聽說老三的煙抽得太濫汙了,所以我嚇嚇他,叫他抽得有清頭的意思。倒要老弟辛苦這一趟。若說抽煙呢,雖說禁了,然而有了癮的人誰高興去戒他?不是大家一樣仍舊抽著。不過抽呢,盡著抽,只消抽的面子上過得去,便是守法了。老三鬧得太糊塗了。據說禁煙公所裡頭,仿佛開了一個大煙館似的,這話有嗎?」

  尤中書道:「那也言之過甚吧。」

  正說時,只見黃玉呈進一個手版來,黃大軍機瞧了瞧,惱道:「不見就完了。橫一趟,豎一趟,鬧那一門的把戲哇!」

  黃玉稟道:「說是同鄉請見。」

  黃大軍機跺跺腳道:「你還同他說,我沒有這種樣的同鄉。」

  黃玉不敢說了,只得急忙退出,一肚子的氣沒有處發洩,抬起腳踢了北門上一腳。門上的不知頭腦,忙道:「黃老爹做什麼?」

  黃玉順手又是一個巴掌道:「做什麼?滾他媽的蛋!」

  把手版擲了出來。門上的拾了手版,抱著頭就跑。跑到門上,把那手版也是一擲道:「沒眼珠的王八羔子,什麼意思?滾你媽的蛋!」

  這裡尤中書詫異道:「誰呀?直教老師生氣。」

  黃大軍機道:「誰知道他什麼代表不代表?來了五六趟了,說是同鄉,回來還說親戚呢。」

  尤中書道:「門生在湖北卻也聽說有一起愛做事的人,進京來上什麼書?原是真有其事的哇!」

  黃大軍機道:「咦!你在外頭來,難道沒有清楚這起人嗎?」

  尤中書道:「門生也不歡喜這種人,所以沒有知道……」

  衛顯功接一句道:「這起人倒說是熱心志士的。」

  黃大軍機「哼」了一聲,也不說了。尤中書便退出來,瞧著時候還早,便去找他的知己朋友外務部郎中金魏陶。金魏陶道:「巧極!今兒我齊巧在『喜春堂』蘭官那裡請客,我們一搭去吧。」

  尤中書笑道:「有趣!吃運倒好,你是難得請客的,今兒不擾你,不知要等那時節才有你的吃局呢。」

  金魏陶也笑道:「請你吃了,倒惹你的刻薄,實在合不來。」

  說著金魏陶便坐了尤中書的車。不多一刻,到了「喜春堂」,蘭官忙迎上來請安,又問:「尤大老爺幾時到的?」

  尤中書道:「今兒才到。你身上好?」

  蘭官回了一聲「好」。便請到里間去坐,回了一回外省的風景,尤中書故大其言的亂說了一泡。蘭官原沒出過京的人,如何不信。須臾,陸續來了五七個。又是良久良久,來了一個瘦長條子,細白麻子,嘴唇邊微微的、希希的幾莖軟黃須,鼻掛著外國眼鏡,白洋布長褲,黑紗馬褂,頭頂著一頂外國草帽,腳穿一雙外國黃牛皮鞋。但不過同金魏陶拉著手,親熱了幾句,其餘的略一點頭,算完了。尤中書看了此人深為納罕,是個何等樣人?金魏陶從沒這個朋友。悄悄問那一位光祿寺署正樊老爺道:「此人是誰?怎地這般作怪?京城裡從不曾有過這門子的怪東西。」

  樊老爺道:「魏翁邀老兄來,沒有同老兄說明的什麼客嗎?」

  尤中書道:「其實不曾。」

  樊老爺道:「這位是『稱心丸』懂嗎?」

  尤中書愕然道:「稱心丸,不是藥料嗎?呵!要是此人開藥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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