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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二 查牙帖師爺得意 教方法和尚多情(4)


  從正街上查起,應領部帖的行家便一一記在外國簿子上。直查了半日,大約十有七八了。車孝廉實在吃不住了,便找到座船,已上氣接不著下氣,腿酸腰疼,鼻涕眼淚裝了一臉。雅片煙癮發到九分九了。本來不及弄別的,叫蕭任打開煙具,一連抽了十來個蜜棗大的煙泡。說也奇怪!頓然腰背筆挺、精神滿面,拿著外國簿子數了數,只有七十三家應領行帖的鋪戶,心裡老大的高興起來,很可以摸一票,發個小小的利市。其實天已黑了,胡亂抓了兩碗飯,把竹虛和尚教導的法子默想一遍,急忙的如法炮製。把預備好的一封信使蕭任立刻送到分司衙門去。

  那分司老爺姓邵,號笑吾,江蘇松江府金山衛人,是個巡檢,雖是個微末前程,這個卻是個詞章專家,還會畫得幾筆墨色山水,雖不能稱做大家,卻也是高超笑法。浙江藩台丁潛生方伯最賞識他的畫。那丁方伯卻是個畫馬的大家。曾邀宸賞。所以邵老爺一經丁方伯說好,就沒有人敢說他不好哩。因此得由他自高價值。畫張扇面要四兩銀子,少一個錢不興。後來畫畫上鬧起交涉來。這且慢表。

  且說當日接到了車孝廉的信,這是例行公事。便派了兩檔差役,內中有個叫錢金的最有能耐。又傳了該都地保,一併交給蕭任帶回聽用。須臾到了船上,地保、差役叩見了車孝廉。車孝廉裝著一臉子不好說話的神氣,便大剌剌的道:「先吊某某等十家的牙帖來查驗。」

  地保、差役一迭連聲答應著。沒一頓飯時,地保、差役帶了十個人來,內中只有三個把牙帖呈上請驗,車孝廉約略一瞧,便叫退去,明日蓋戳來領。其餘七人都空著雙手拿不出牙帖,異口同聲的說道:「商人等都是夥計,牙帖是東家收著。東家有事出外,求大老爺寬限一宵,明日等東家回來,取出呈驗。」

  車孝廉明知搪塞,便板著面孔,架起官話道:「不興!誰有工夫等你們,限一個鐘頭一併吊齊驗看。」

  那七個商人一味求恩寬限,其實鬧的老把戲。不提防車孝廉被竹虛和尚教了一著新樣的棋了,便鼻子裡哼了哼,道:「本委不比別人,什麼都明白。」

  便拉長了嗓子叫一聲:「來人!」

  眾人答應了一聲「者」。車孝廉道:「拿封條伺候!」

  那七個商人吃了一驚,又打夥兒求恩。車孝廉道:「這會子吊不到牙帖,自該發封,驗過了牙帖,自然啟封。」

  說著便標了七份封條交給蕭任,同著地保、差役,立刻發封。那七個商人還想求告時,車孝廉朝著房艙裡一踱,蕭任便狐假虎威吆喝著同地保、差役押著七個人一起去了,排家的貼上封條。一會兒,蕭任回來,笑嘻嘻的拿著一卷錢票悄悄的給東家孝廉,瞧車孝廉一點,齊巧一十四吊。驚喜道:「這是那裡來的?」

  蕭任悄悄的道:「這是那發封的七家鋪子裡送的,每家兩吊,恰恰一十四吊。他們再三探問小的老爺姓什麼?叫什麼?那裡人氏?同尹大爺還是親戚?還是朋友?歡喜的什麼?問個不了。小的只得說了。」

  車孝廉忙道:「你說些什麼?輕易說不的呀!」

  蕭任道:「小的豈不知道?竹虛和尚不是說過的嗎?所以吃小的掉了個謊,道:「我們老爺是尹大老爺的妹夫,最歡喜喝酒,最惱的是抽大煙、玩姑娘。』」

  車孝廉大笑道:「怪猴子靈得很。但是只說同尹大爺親戚就是了,何必是要說尹大爺的妹夫呢?這句話豈是亂說得?倘使吃尹大老爺知道了,豈不難為情?」

  蕭任道:「尹大老爺那裡會知道呢?然而這麼的說了,他們知道老爺同尹大老爺是至親郎舅,非比尋常。將來設法厘稅上的勾當,不來和老爺商量,不去找誰嗄?」

  車孝廉拿著一十四吊錢票,翻來覆去觀玩不已。嘴裡說著:「也說得是。去歇歇罷。」

  蕭任答應著,只不動身。只拿兩雙眼睛盯住在鈔票上。車孝廉翻弄一會兒,意思要收起來。蕭任道:「回老爺的話。」

  車孝廉認是蕭任已退去了的,所以倒驚了一驚。道:「咦!你還沒歇歇去嗎?」

  蕭任便答應了幾聲「者者者」。車孝廉道:「你要說什麼?說呀!」

  蕭任囁嚅道:「那……那……那一十四吊。」

  車孝廉聽他說到這一票上來,便道:「這是我的。我老爺原要他們四吊錢一家的,既然你收也收了,我也不肯多說了!」

  蕭任聽了,便轉了個念,又答應了幾聲「者者者」,肚裡暗暗冷笑,後艄去睡了。且說那七家鋪戶,打發蕭任回去之後,立刻去找了行董,「天和糧行」

  老班徐蘭薰。那時兒,蘭薰已睡了,聽說驀然間到了查驗部帖的老爺,已發封了七家鋪戶,忙起來,跑到店堂裡會了那七個商人,嘴裡嚷著:「怎地來得這麼快!我正預備這件事了,倒不防今兒就到了。光景這人很利害呢!」

  那七個之中,有叫王三的道:「瞧這車師爺很在行的,而且胃口倒不小呢!至於這麼著的雷厲風行,一點不用情似的。其實辦清公是沒有的,光景總比歷來要多花幾個,卻不免了。」

  蘭薰道:「可曉得這位師爺是何等樣人呢?」

  王三搖搖頭道:「倒不小呢!據說是個舉人底子。同老總是郎舅至親,最壞的是但不過歡喜喝幾杯酒,軟硬工夫都不吃的這也罷了。倒是那一條煞手鐧,偏偏是最狠的。」

  蘭薰道:「你聽誰說?」

  王三道:「他帶來的蕭二爺說。」

  蘭薰又道:「你們給發了多少錢呢?」

  王三道:「按著老例,每家送兩吊鞋襪錢,我們共是七家一十四吊。」

  蘭薰聽了皺著眉道:「糟了,糟了!今番他們不按著老例行去,我們也要破除老例,興些新例出來呢。你們想呢,不動封條送兩吊。這會子加上兩條封條,也是兩吊嗎?並且封條的一件東西粘上去是很容易,撕下來卻極煩難。」

  王三等聽了發急道:「那末怎了?董事先生終要替我們設法呢。」

  蘭薰道:「諸公且請回,我有道理,明日飯後聽信吧。」

  說著送了七個人出去。回到房裡,同他老婆說道:「我交運了!」

  老婆詫異道:「聽說這會子的師爺不比往常的好說話。該是倒灶,那裡是交運哇!」

  蘭薰道:「咳!你知道什麼?我二十歲上便接充了這裡的行董。當時節,一年兩次,那一次不賺兩三百吊錢。不料到了今日之下,那般師爺們愈弄愈不成話了,跑到這裡來,老實也不說要吊牙帖,來睃一睃。只消給他兩吊、三吊拿了就跑,十吊、八吊也是捧著走。許多行家看得很容易。我這董事竟似用不著了。師爺來一趟,終不過賺他一二十吊錢,已算我有能耐的了。這會子,弄到這個壞東西來,瞧我本事吧!怕不大大的賺一票呢!」

  一宿已過。次日一早,料理一回,便換了一套新衣服,叫小使兒拿了帖子來拜車孝廉。車孝廉還在被窩裡睡得正濃。蕭任問了來歷,說是糧食董事。便回道:「老爺見客還早,須到飯後三點鐘,只怕還拿不穩呢!」

  蘭薰知是鴉片煙大癮,昨兒的話,明明是假。便同蕭任拉起交情來,一定要邀到岸上去吃點心。蕭任一口答應,囑咐了同伴幾句話,同著蘭薰上岸。望正街上月華樓大酒館雅座上坐了,滿口的叫蕭任「蕭大哥」,灌米湯、拜把子。蕭任雖不是個雛兒,然而那裡經得起這麼的搖惑,一頓飯吃罷,竟把車孝廉的全本地理圖一齊獻了出來。蘭薰非常得意,便同蕭任約定三點鐘來拜會,蕭任還說:「一切事情,通在小弟身上,沒有大不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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