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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大失望有心覓銅甕 天外喜無意得玉魚


  話說甘鳳池叫眾人坐下,隨道:「你們只道江湖上勻當,可以不講天理人情,這就大錯了。須知劫掠人錢財,第—先要探明錢財的來路。倘是孝子順孫,義夫節婦、誠樸君子、高尚賢人積苦積勤得來的錢,你劫掉了他,在他既不能養家,在人又無以勸善,既違天理,又背人情,很不可,很不可!不比貪官污吏、惡僧奸商,劫他的財,傷他的命,既順人情,又循天理,你們懂得麼?」

  眾人都道有理。嗣後自當依言行事。

  說著時,莊客進回,酒席已經擺好,孫大頭邀甘鳳池等到中堂坐定,輪流把盞,說說談談,異常歡喜。孫大頭道:「甘爺,你方才說,要委我們辦一件事,不知究竟是怎麼一回的事?」

  甘鳳池道:「昨天上午時光,揚州碼頭上,是誰做的生意?」

  孫大頭道:「我們做生意,都在酉刻以後,酉刻以前,再也不做的。上午時光誰呢,可不知道了。」

  甘鳳池道:「長江中除了你們這一班之外,還有誰?你們大概總知道。」

  眾人都道:「除了我們,再沒有做生意的人了。」

  甘鳳池道:「這個可就古怪了。現在就煩你們查一件事,昨日午初,在揚州城外沿江一家客店裡,有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娘,鵝蛋臉,秋水眼,眉似初三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頭上紅縐包頭,兩耳帶著金環子,身上蜜色繡花大襖,內襯大紅縐緊身,紅縐甩襠中衣,妃色百摺裙,翠絨小靴子。隨身行李,只有兩個銅甕。被一隻不知姓名的小船哄了去。拜託你們,替我好好的偵査。查著了,不論是人是船是物,求你們立刻就報知我。」

  眾人道:「昨日午初,今天是初五,昨日就是九月初四日了。」

  甘鳳池道:「眾位省得麼?」

  眾人應道:「省得了,甘爺爺。你的事,就是我們的事,我們立刻分頭替你査去,有了消息,立刻就來報你。」

  甘鳳池大喜,手執酒壺,站起身,一個個的敬去。斟酒一巡,向眾人道:「借花獻佛,我這件事,重托了眾位了。」

  眾人道:「甘爺放心,我們竭力替你辦去。」

  —時席散,眾人辭別了甘鳳池,各自分頭幹辦去了,鳳池見他們這麼勇躍,先寬了兩分心。

  盼到天夜,陳占五先回,報說沒有音信。接著孫大頭、黃德三也來了,也說不曾查著。甘鳳池道:「只等金毛毛、朱阿虎消息了。」

  說著,莊客報金、朱兩頭領回來了。眾人迎出,見金、朱兩好漢,袒著衣襟,大踏步進來了。甘鳳池問他事情。也說未有眉目。甘鳳池聽了,很是悶悶。孫大頭道:「小爺放心,明日無論如何,總替你探一個水落石出。

  次日,眾人身起,不見孫大頭,莊客回說孫頭領趕四鼓就過江去了。眾人問:「帶了幾個人去?」

  莊客道:「就只四個搖船的。」

  甘鳳池異常感激。

  時才過午,人報孫頭領回來了,眾人起賀道:「恭喜甘爺,得了好消息也。」

  甘鳳池忙問:「諸君何由知之?」

  眾人道:「爺想罷,要是沒有好消息,此刻怎麼會回來?天又沒有晚。」

  說著時,孫大頭早大踏步進來了。甘鳳池起身探問。孫大頭道:「小爺,你這樁事情,真難辦。我今兒天沒有明就過江,査到這會子,才有點子眉目。」

  甘鳳池大喜道:「有點子眉目了,好極好極!」

  孫大頭道:「昨日找了半天,真是白費心思,不意他就在揚州城裡。」

  甘鳳池驚問:「那女子就在揚州城裡麼?」

  孫大頭道:「錯也不多。」

  甘鳳池道:「敢是不在揚州麼?」

  孫大頭道:「小爺且別性急。你不是說有兩個銅甕麼?現在左衛街上一家骨董鋪裡,金光閃爍。我問他們,說是前日收下來的。」

  甘鳳池道:「何等樣人賣給他們?」

  孫大頭道:「這卻沒有問過。」

  甘鳳池道:「孫大哥,你為了我的事,這麼辛苦,我很是感激你。待你吃過了飯,我就跟你去走走。」

  孫大頭道:「熱血賣給識貨的,只要爺知道,辛苦點子算什麼!」

  甘鳳池道:「難得大哥這麼義氣,快吃飯罷,我們都已吃過了。」

  孫大頭道:「要走就走,揚州也有飯鋪子呢。」

  於是一同起行。

  渡過了江,行無多步,早到左衛街上。大頭在前,鳳池在後。一會子,大頭站住了腳,骨董鋪已到了。二人進入鋪內。鳳池留心細看,並不見銅甕影蹤,問大頭道:「孫大哥,你說的在哪裡?」

  孫大頭指道:「這不是麼?」

  鳳池照他所指的地方瞧去,哪裡有什麼銅甕,是兩個菜花銅的痰盂,不禁大大失望,笑道:「大哥,你誤會了,這不是銅甕,是痰盂呢。」

  孫大頭羞慚的很。鳳池拖住了手,引他瞧這樣,瞧那樣。孫大頭道:「甘爺,咱們外面去罷。」

  甘鳳池一定不肯,從東壁瞧到西壁,觸目驚心。忽見西壁書架上擺著一個溫潤瑩潔的白玉雙鯉魚。這白玉雙魚,是延平王賜與鳳池之祖甘國公的。鳳池周歲抓周,恰恰抓了這東西。祖母陳太君就把這玉魚賜了他。過周歲才只一月,遭著囯難,就避到了母舅家來,這玉魚一竟佩帶在身,直至上回定親,才解給陳美娘佩帶。結婚之後,並未收回,現在忽然瞧見,怎麼不觸目驚心呢!怔了半日,問店夥道:「你們掌櫃呢?我要問他幾句話,煩你請他來。」

  店夥問了姓名進去。不一時,引了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來。鳳池拱手見禮。那老者問:「客官有甚指教?」

  鳳池道:「我要向貴鋪買這玉魚兒,不知需價多少?」

  老者索價一兩五錢銀子。鳳池道:「一兩五錢真不貴,小子自當遵命。只是還有幾句話要請教。」

  老者道:「客官有話盡吩咐,小老兒苟有所知,無不盡情回答。」

  甘鳳池道:「老丈能夠如此,好極了。請問這頭玉魚,是貴鋪收下來的?還是人家寄售的?」

  那老者道:「是本鋪收下來的。」

  甘鳳池道:「收下來有幾多時候了?」

  那老者道:「咋日才收下的。」

  甘鳳池道:「拿上門的,是何等樣人?」

  那老者道:「是一個和尚。」

  甘鳳池猛吃一驚,面子上卻故意做出十分鎮定,問道:「這和尚有幾多年紀?」

  那老者道:「天色已晚,瞧不甚清楚,約模三十左右呢。」

  甘鳳池聽畢,取出銀子,交掌櫃兌過,取了玉魚,向孫大頭道:「咱們家去罷。」

  走岀古玩鋪,找一家茶坊坐下,沉思了好一回,開言道:「孫頭領,這一回的事,我很感激你,,我與你後會有期,就此告別了。」

  孫大頭道:「小爺,你要哪裡去?熱剌剌地才聚首,怎麼又要說分別?」

  甘鳳池道:「既有聚首之時,就有分離之日,何況我身有大事,這回分離了,下回依舊可以聚會的。」

  孫大頭一定不依,定要拖他回家設筵恭踐。

  甘鳳池道:「何必多此一舉。大丈夫結交,不過是披肝瀝膽。此種繁文末節,都可以不必。」

  孫大頭又要厚送贐儀,鳳池也不肯受,口說身邊還有幾兩銀子,足夠盤川之費。孫大頭沒奈何,只得就揚州城中,找一家館子,請甘鳳池吃了一頓,珍重而別。

  不言孫大頭回到瓜洲,且說甘鳳池別過孫大頭,離掉揚州城,沿江而下。每遇名山古刹,佛舍叢林,總是停驂駐馬,密訪明査。這日,行到上海龍華寺,無意中遇見了師傅路民瞻。鳳池喜極,趕忙上前,行禮相見。路民瞻道:「鳳池,可喜你大仇已複,怎麼不在家中,倒在這裡遊玩?」

  鳳池道:「師傅,一言難盡。」

  隨把經過的事,從頭至尾,說了一遍。問道:「師傅,你老人家可以幫幫我忙麼?」

  路民瞻道:「師傅何消你說得,只是此事先要著手偵查,倒不很容易呢。現在不如分路行事。你且東入浙江,訪你岳父並呂四娘。我則西入太湖,赴曹仁父之約。仁父約我在西洞庭山呢。有四娘仁父並你岳父,就容易辦了。」

  甘鳳池道:「何必要這許多人?」

  路民瞻道:「呂四娘是一定不能少的。因為女子跟女子,可以親近。你岳父在天臺、雁宕,如何好不知照他一聲兒?再者偵查的事情,人手愈多,愈是容易。」

  鳳池大喜道:「悉聽師傅吩咐。」

  當下又敘了一回別後事情,師徒兩人,就分道揚鑣,各奔前程而去。臨別,約定在西洞庭山相會。

  卻說甘鳳池從水路赴沆州,坐的是杭滬夜航船。同船乘客二三十人,內有兩人,是杭州緞商,到上海來收賬,身邊藏有三五百兩銀子。還有一個和尚,口稱是普陀後寺僧人,卻頂門上沒戒瘢,體魄很是雄偉,見人問訊,很有少林家數,雙目眈眈,很注視緞商的銀包。

  這夜,走至黃渡相近,和尚從袖中取出緣簿,向眾人寫願。第一號,開口就要寫銀百兩,那人略應得遲一點子,被和尚提起雙足,推出篷窗:「蔔凍」一聲,擲下水中去了。滿船之人,盡覺駭然。第二號就是緞商。那和尚道:「施主量力捐助,小僧也不敢過分強求,化施主個白銀三百兩罷。倘然施主不肯賞臉,莫怪小僧魯莽。」

  說罷,打一個問訊,緞商唬得沒口子答應。那一個緞商,接著也寫了二百兩。其餘眾趁容,也有寫二三十兩的,也有寫十兩八兩的。何消一刻,早寫了千金左右。只剩甘鳳池與兩個客人沒有寫。此時鳳池調神息氣,早已預備多時,忽見那和尚送上願簿,打問訊請寫善願。鳳池氣運指尖,只用中指向和尚身上輕輕一點,瞧那和尚時,早昏眩過去了。眾人驚喜欲絕。鳳池道:「眾位的銀子,請各自歸認了去。」

  眾人依言,收回了銀子,都來叩謝鳳池。鳳池笑道:「區區小技,何足稱謝!」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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