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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呂俠士義憤沖霄 眾英雄西山盛會


  話說點穴之法,有用兩指點法、一指點法、斫點、拍點、掌印點、膝蓋撞點,手拐點等各手法。所點之穴,有九手軟麻穴、九手昏眩穴、九手輕穴、九手重穴,內中帷重穴―點就要致命。這九手重穴,就是腦海穴、氣門穴、耳根穴、氣俞穴、當門穴、命門穴、肺海穴、氣海穴、臍門穴,其餘軟麻、昏眩、輕三種穴道,都是不妨事的。鳳池點過長江水賊,點的是軟麻穴;點過孫大頭,點的是輕穴。現在點這和尚,點的是昏眩穴。眾船客都萬分感謝。甘鳳池道:「眾位不必謝我,我也不過一時興至,跟他遊戲罷了。」

  說畢,隨將和尚一指點醒,笑謝道:「恕我放肆,恕我放肆。」

  那和尚笑容滿面的答道:「施主多禮了,小僧短了盤川,與各位施主結一個善緣,不意竟蒙施主下此毒手。小僧非不解此,只因猝不及防,遂為施主所算。倘不見信,何妨乘此夜月,上岸一較?」

  甘鳳池道:「大和尚既肯指教,小子自當奉陪。」

  說畢,推篷而起,「撲」、「撲」,宛如兩道黑煙,兩人早都跳上了岸。擇一塊平陽草地,兩人各占了地勢,排開馬步。那和尚先退後三步再前進三步,然後兩手作虎爪式,以手背相靠,平與胸齊,說了聲「請」字。這一來,是少林嫡派宗法。先退三步,後進三步,名叫踏中宮;手背相靠,平與胸齊,名叫反背胡族,心在中國。

  鳳池知道是勁敵,因左掌右拳,拱手齊眉,也說了一聲「請」,隨把右手外四指平握,中指突出,望准了和尚,正中直進。這一個步法,名叫踩洪門,拳法名叫點拳。那和尚見點拳到來,右足疾退一步,成了側勢,迅起左手一格。

  甘鳳池收回右拳,旋用雙掌,向和尚左手尺脈後之脈根斫來。這一來,拳經正名叫斬龍手。那和尚急收左手,舉起右掌,看鳳池來得切近,照準他肩窩合縫處盡力—擊,這一下名叫灌穴。鳳池閃過,搶至和尚身後,照著腦後穴,拍擊下去。此一記,名叫換枕手。和尚也讓過了。當下兩人在草地裡旋轉如風,鬥有一個時辰,不分勝負。

  一個是少林聖手,一個是武當名家。你企重我,我佩服你,不禁愈打愈愛起來。喝一聲「少歇」,兩人都跳出圈子,各問了姓名。原來,此僧法名靜蓮,乃是痛禪上人門徒。這痛禪上人俗家姓朱,原名德疇,乃是前明宗室。國亡之後,披剃少林寺中,磨磨筋骨,鍛煉精神,為恢復中夏,驅逐滿清之具,所授門徒,皆是一時豪傑,自從痛禪上人圓寂之後,門徒遵依他的宗法,四出行道。

  當下敘談之後,彼此志同道合,便更加要好起來。鳳池道:「航船行必未遠,你我緊幾步罷。」

  靜蓮知道鳳池要試驗腳步,笑道:「多不過十多裡,忙什麼。」

  說畢,各放出陸地飛騰法,迅如激電,捷若流星,不多幾時,早已追到航船。高一喊聲:「撲」、「撲」,早又跳上船了。眾船客無不駭然。甘鳳池道:「眾位放心,我們決計不會害及眾位。」

  當下兩人問船主要了間房艙,坐下談心。甘鳳池道:「大師傅,貴宗既與吾道同志,為甚持強淩弱?方才化緣,硬把乘客擲下河去?」

  靜蓮道:「那廝是錢塘擄役,我是認識的。吾宗凡遇官吏一流人物,置之死地,也不為罪過。」

  鳳池道:「原來如此。」

  當下二人講了些宗法拳術,談了些氣功變化,投機異常,解衣同艙而臥。甘鳳池無意間露出那白玉雙魚,被靜蓮一眼瞧見,問道:「甘居士,你這玉魚,從那裡得來的?」

  甘鳳池道:「靜師問此,必有緣故。」

  靜蓮道:「眼熟的很。我不多天在揚州,仿佛見一個僧人手裡拿這麼一件東西呢。」

  甘鳳池道:「此僧吾師可認識他?」

  靜蓮道:「面熟的很,名號卻沒有知道,仿佛在太湖中時常遇見的。」

  甘鳳池默識於心,隨與靜蓮講了一回別的話,各自睡去。

  在路行程,別無新奇事實可紀,不則一日,早到了杭州。靜蓮自搭船普陀去了,甘鳳池改乘杭紹航船,到紹興拜訪女俠呂四娘。恰好四娘在家,接見之後,鳳池就把來意說明。呂四娘氣得柳眉倒豎,杏眼圓睜,開言道:「他事我不管,這一樁事情,倒不能不管。這班禽獸,膽敢如此胡為,是明以我們女子為可欺了。我倒偏不信,偏要出去獻一獻手段,問他們還敢作踐我們女子不敢!你儘管去訪你那岳丈,我立刻動身,准在洞庭西山取齊是了。」

  甘鳳池見呂四娘這麼義氣干雲,心下萬分感激,拜謝起行,逕向台州進發。

  不過兩日行程,台州早已在望。忽見兩騎劈面奔來,騎上的人瞧見了鳳池,趕忙緩轡停驂喊道:「那不是甘鳳池麼?」

  鳳池抬頭見一個跨黑驢子的,是癟皮周潯;還有一個跨馬的,正是岳父陳四。甘鳳池也不及與周潯周旋,忙道:「岳父你老人家,小婿正找你呢。」

  陳四道:「找我做什麼?必是兩口子拌了嘴了。」

  甘鳳池道:「小婿遭了一樁意外奇禍。」

  隨把美娘如何失蹤,如何找尋,如何結交水賊,如何得著玉魚,如何遇見師傅,結識靜蓮的話,從頭至尾,說了個備細。陳四道:「苦了我們孩子也。」

  隨向鳳池道:「這位周潯伯父,快過來見禮。」

  鳳池道:「本來認識的。」

  隨與周潯見了禮,問道:「你們兩位怎麼認識的?」

  陳四道:「我久慕周先生盛名,無從拜識,不意此番在天臺雁宕遇見了,荷蒙俯鑒微忱,十分推心置腹。現在倦遊思返,又結為伴。」

  甘鳳池請周潯同入太湖。周潯並不推託,一口應允。於是朋友翁婿一行三人,晝夜兼程,水陸並進。

  不多幾日,早到了洞庭西山。三人上了岸,找尋符號。原來江湖上規矩,會友訪人,都有秘密符號,或是張大仙求子,或是天皇皇地皇皇,或是大小五車真不好,種種不能索解的兒童語,寫在黃紙上,滿貼當街牆壁。那紙的長短闊狹,貼的正直歪斜,都暗寓東西南北短巷長街的示號。外人見了,並不注意,同黨卻一望而知。當下依著符號找去,不多會子,早找著了,是在市梢盡處,一座破廟裡。三人踏進門,見路民瞻、曹仁父正在那裡下棋,上前見了禮。陳四與路、曹兩俠,是第一次見面,少不得有幾句應酬話。甘鳳池就問師傅:「呂四娘住在哪裡?」

  路民瞻道:「不曾見過,光景沒有來麼?」

  甘鳳池道:「奇了,她答應門生就來的呢。」

  路民瞻道:「想必途中別有事故,四娘決不會失信的。」

  甘鳳池又把途遇靜蓮僧一節事,告訴了師傅。路民瞻道:「這和尚的話,很有點子道理,我也偵査過。此去西南三十裡,有一座小小山峰,山名叫伏虎山,是太湖七十二峰之一。山頭雖小,形勢異常險惡,聽說了因禪師,在這裡焚修呢。」

  陳四道:「不錯,記得老漢在南京設場時光,有一個慈雲和尚,上來較過手腳。他曾口稱是了因禪師徒弟,這—回,諒必是他師父來了,不然,咱們女孩子,也不致為他所困呢。」

  曹仁父道:「了因師近來作事,很違背俠義規則,劫掠姦淫,暢所欲為。他那幾個徒弟,更要壞。照他那種行為,咱們俠義聲名,都要被他擾壞了。」

  甘鳳池道:「曹老前輩既然知道了,何不一揮慧劍,除掉這害群之馬呢?」

  曹仁父道:「談何容易。了因的技擊劍術,都比我們高妙。伏虎山的形勢,又是全湖第一,防備得又異常精密,如何破的進?」

  甘鳳池道:「防備得如何精密呢?」

  曹仁父道:「這伏虎山的前面有一個灣,都是山脈環成的。裡面有二三裡闊的溪面,外面口子,只有二三丈寬廣,這山脈土人稱他做虎爪,說是伏虎的前爪。了因在這口子上,布下一個純絲線網,上面滿系銅鈴,遊魚行過,都有聲響,上面派人守住,水路是進不去的了,要從岸路進去。伏虎山峭立湖中,石壁懸崖,都有三五丈高,只山後虎尾,地勢稍低,卻又滿種修竹,編為竹城,等閒不能飛渡,所以一任他橫行不法。你我只好扼腕興嗟罷了。」

  甘鳳池道:「這麼利害,我倒偏要去哨探哨探。」

  眾人齊都勸阻。甘鳳池哪裡肯聽,等到夜靜更深,乘人不備,獨個兒雇了一隻網船,向西南駛去。

  甘鳳池探問他伏虎山形勢。漁人道:「這伏虎灣一帶,本是我們衣食飯碗,現在是不成功了。新近來了一幫和尚,個個好本領,占住了山灣,不准漁船入內捕魚。灣口密釘著柏樹樁,撒下絲網,上面系有響鈴,別說船隻,遊魚碰著,上頭就有聲息。」

  甘鳳池道:「釘了柏樹樁,他們自己怎麼出入呢?」

  漁人道:「中間做有柵門。他們原好啟閉的。」

  甘鳳池道:「占住了山灣,幹點子什麼?」

  漁人道:「幹什麼?不過做強盜罷了。還記得上月初頭,從常州下來一隻大船,泊在西山湖岸,喚我的船渡到伏虎灣,三個都是和尚。一隻大麻袋,重的了不得,是三個和尚親自下船的。那麻袋不住的震動,我見了很是詫異。不意將要行到,他們解開麻袋,倒出那東西來,竟唬我一大跳。」

  甘鳳池道:「袋裡頭是甚麼東西?」

  那漁人道:「是一個人。」

  甘鳳池道:「一個人?」

  漁人道:「還是個女子呢。」

  甘鳳池驚道:「竟是個女子麼?」

  漁人道:「女子希什麼罕?還是個千嬌百媚的女子,還是個很有本領的女子。」

  甘鳳池驚得目定口呆。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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