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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美娘失蹤事出意外 存亡莫蔔必占牙牌


  話說甘鳳池同了表兄謝良甫並兩個莊客,渡過長江,到濱江客店裡,撲了個空。陳美娘影蹤都沒有了。問店主時,說:「客人過江之後,就有一隻小船,傍岸停泊,上來兩人,口稱鎮江謝村姓甘的差來,迎接他新奶奶舅老爺家去。這位奶奶,盤問了幾句話,就搬運行李下船,解纜揚帆,過江去了。」

  甘鳳池聽了,宛如晴空起霹靂,頂門上轟去魂魄,怔了大半天,才說出話來道:「怪事!咱們回去瞧瞧,敢是舅舅先派人接了麼?」

  謝良甫道:「回去瞧瞧再議。」

  不意渡過長江,表嫂暨僕婦還候在碼頭上,兩乘空轎,歇在那裡。良甫知道不妙,問他妻子道:「沒有遇見麼?」

  他妻子道:「遇見淮?」

  良甫道:「丟了人了!」

  他妻子道:「誰丟了?」

  良甫就把丟了表弟婦的話,說了一遍。他妻子也著了忙,忙問怎麼理處。甘鳳池忿然道:「表兄,我不回去了。表嫂既然在這裡,想舅舅必不派人接來了,我就找她去了。」

  良甫道:「元論如何,且回家去,從長計較。」

  甘鳳池不肯。謝良甫道:「我想著歹人要是果真哄表弟婦上船,那是他死日到了。表弟婦那麼能幹,那麼本領,哪裡會受他暗算?」

  甘鳳池道:「表兄,長江中賊子,有能耐的有幾個,表兄大概才有點兒知道。」

  謝良甫道:「這個我老人家或者有些影蹤,我卻一些不知。」

  甘鳳池於是同了良甫等,回到謝村。謝品山已經倚閭而望。鳳池道:「舅舅,鬧了大亂子了。」

  隨把以上的事,說了一遍。謝品山也愁鎖雙眉,毫無良策。停了好一回,才道:「玉兒,我這裡牙牌神數,最是靈驗,待我虔心替你占一課看。」

  隨點上三炷香,默祝了一回,倒出三十二張牙牌,洗了一回,照著歌訣,排將起來。那歌訣是:

  全副牙牌一字排,中間看有幾多開。
  連排三次分明記,上下中平內取裁。

  照法排過三次,第一次是一個馬軍,一個正快。馬軍三開,正快一開,共是四開。四開是下下。第二次是一個五子,一個合巧,兩個對子,一個正快。五子五開,合巧四開對子三開,正快一開,共十六開。十二開以上為上上。第三次是一個不同,一個分相,兩個正快,不同六開,分相三開,正快一開,共十一開。十開十一開為上中。課是下下、上上、上中,翻出課書一瞧,上面寫的是:

  厄運苦侵尋,虔修事有靈。
  三星齊拱照,災退獲康寧。

  解曰:

  空空空,空裡得成功。
  根本裁培厚,那怕雪和風。

  斷曰:

  事在百年,所爭一刻。
  月盈則虧,日中則昃。
  何以立命,急起修德。

  下而還有幾個字注道:「鐵杵磨針,功到自成。」

  謝品山瞧畢,向甘鳳池道:「玉兒,你這件事,終究團圓的,不過眼前,遭點子厄運。」

  甘鳳池道:「舅舅,外甥立志,入地升天的找尋,找尋不著,暫不回家!只是此番出去,順利不順利?」

  謝品山道:「待我還替你占一課看。占下卻是中下、下下、上上,其斷語是:

  若履虎尾,轉忱成喜。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隨道:「跟上一課差不多意思。」

  甘鳳池道:「舅舅,甥兒就此告別了。」

  謝品山道:「酒已備好,外甥喝了一杯去。」

  甘鳳池道:「甥兒心頭有事,雖玉液金波,如何咽的下?」

  謝品山再三不許。甘鳳池道:「既承舅舅厚意,也不必設肴擺菜,就舅舅手裡賜飲一杯,甥兒立刻就要趕路,萬望舅舅恕罪。」

  謝品山無奈,只得斟上一杯酒,給鳳池喝了。又封出紋銀百兩,給他做盤川,囑咐道:「玉兒,你此去,找著了最好,就是找不著,也望你早早回來,從長計較。」

  鳳池不忍推卻,只得領受。拜別了舅舅、表兄,走至江邊,雇了一隻江船,講明價錢,叫他開向瓜洲去。

  這船上是父子兩個,父名阿海,四旬左右年紀,子名狗兒,才只二十餘歲。鳳池坐下中艙。船戶撐篙開船,搖了一程。鳳池自語道:「呆鳥!白坐在艙中,如何會探聽得出消息?」

  遂開了後艙門,與阿海狗兒有一句沒一句的談天。先講了幾句生意經,漸漸引到江面上行路的話。甘鳳池道:「近來江面上太平麼?我聽得長江一帶,水賊甚多,你們行船,倒不怕麼?」

  阿海道:「小爺,你小小年紀,怎麼也知道江湖上勾當?這長江中事情,真是怕的很!有好多單身客人,屍骨都沒有回去呢。」

  甘鳳池道:「這幫趕水路上營生的,共有幾多人呢?」

  阿海道:「這個哪裡有數。上下兩江,六七個省份,按段分流,大幫百餘人,小幫數十人,一總數十幫怕也有幾千人呢。」

  甘鳳池道:「近這裡一帶的,共有幾幫?大概你總知道。」

  阿海道:「也不很清晰。小爺,你打聽他們做什麼?」

  甘鳳池道:「實不相瞞,我也要投幫呢。」

  阿海道:「小爺,我有幾句話,你先別惱。我看你小小年紀,甚麼事不好幹,卻要幹這個?這哪裡是正經事情!走私偷稅,害命圖財,都是暗傷天理,明犯王章。我看你一表人才,很是犯不著。」

  甘鳳池道:「我也是出於萬不得已,你可以不必勸我,只告訴我這裡共有幾幫,頭領叫甚名宇就是了。」

  狗兒道:「爹,你老人家就告訴了他罷。」

  阿海道:「小爺,你要知道長江中英雄,渡到瓜洲,沿江灘三裡多,蘆葦叢雜所在,有三五十家人家一個村,莊名叫菱花村,那裡也有幾家村店,一般有酒有飯,你到那裡去探聽,自會明白。那班人,都在那裡聚會呢。」

  甘鳳池大喜。

  一時,瓜洲已到,鳳池上了岸,照著舟子所言,沿江灘向左行去。果然蘆葦叢雜,一望無際,兜著風,瑟瑟作響,形勢十分險惡。行了好一會,果見蘆葦叢中,隱隱露出些竹籬茅舍。一條羊腸曲徑,曲曲灣灣,從蘆葦叢裡盤入去。走到裡頭,豁然開朗,別一天地,一般的茂林修竹,雞犬桑麻。幾家村店,挑著布招兒,想是賣酒的。甘鳳池順步走入—家,隨便揀副座頭坐下。店中椅桌櫃凳,都是白柳木的,配著瓦瓶竹筷,一色鄉村風昧。早有小二哥過來詢問:「客官,要酒要茶?」

  鳳池抬頭,見那小二哥濃眉大眼,眼露凶光,眉現殺氣,知道不是善良之輩,隨道:「你且泡一壺茶來,我要問你話呢。」

  小二泡了茶來。鳳池道:「小二哥,你且坐下,我合你打聽一件事。」

  小二忙問何事。鳳池道:「我聽得這裡菱花村,是長江中英雄聚集之所,外人輕易不得入來。請問長江中英雄,誰是首領?誰最著名?」

  小二哥聽了,把甘鳳池直上直下,打量了好一會,問道:「你打聽長江英雄做什麼?」

  甘鳳池道:「我欲投幫入夥,苦於不得其門,轉輾探問,才探到這裡。」

  小二道:「這裡也只有三五幫的頭領,浪裡鑽孫大頭,是專管揚鎮一帶的;混江龍金毛毛,是專管下關一帶的;分水蛟朱阿虎,是專管大通—帶的;這裡瓜洲一帶,卻是陳占五的轄地。這幾位頭領,時常在這裡聚會。小客官既要入幫時,待我報知掌櫃的,掌櫃的親來接洽是了。」

  甘鳳池拱手道:「費心的很。」

  小二哥進去之後,隨出來一個漢子,暴眼闊腮,三十左右年紀。小二哥跟在後面,向甘鳳池道:「這就是咱們掌櫃。」

  甘鳳池起身相見,那掌櫃請問甘鳳池姓名。甘鳳池不肯通報真姓名,只說姓路,名鳳鳴,回問那掌櫃,才知他姓楊,名忠愷,是各路頭領的總管事。楊忠愷盤問了鳳池好一回的話,搬酒相待。喝到月上,忽聽得遠遠觱篥之聲,隨風吹送。楊忠愷道:「頭領回來了。」

  隨起身道:「路兄弟請寬坐,我去接了頭領來與你相見。」

  走出店門喊道:「孩幾們快隨我來!」

  十多個打雜的應了一聲,跟著楊忠愷去了。

  店裡只剩得兩個小二哥。甘鳳池暗忖:「我且踱出去瞧他一瞧。」

  推說解手,走出店門,見楊忠愷等去尚未遠,輕步跟隨,相去三五十步,不即不離。只見所行的,並不是來的那條路,曲曲折折,蜿蜿蜒蜒。一條很長的水路,兩岸蘆葦,都有一人多高。人就在河沿上行走。鳳池心裡不住的讚歎:怎麼有這天造地設險要處所,被他們營為巢穴。

  此時觱篥聲愈逼愈近,岸上人也打著呼哨相應。只見五隻小船,啣頭接尾,箭一般駛進河來。見了接應的人,一齊泊岸。船中滿的裝著包裹。楊忠愷道:「孫大哥,得了彩麼?」

  一漢子應道:「還好還好。」

  於是岸上人幫著搬運。

  甘鳳池隱身蘆葦中,見他們足足挑了三五十擔才畢。那漢子才問:「家裡沒有事麼?」

  楊忠愷道:「沒事。只有一個姓路的小子投來,說是要入我們的夥,現留在鋪子裡。」

  那漢子道:「你盤問明白沒有?」

  楊忠愷道:「盤問過,沒甚破綻。」

  那漢子道:「是你留住他的不是?」

  楊忠愷應道:「是的。」

  那漢子道:「兄弟,這就是你的不是了。」

  楊忠愷道:「兄弟不曾作錯事呀。」

  那漢子道:「你哪裡得知,現在京裡有一個甚麼王爺,新結了一個黨,叫甚麼血滴子,專與江湖上好漢及官場的人作對。三百六十行,以及江湖流丐,無不有他們的蹤跡。現在這姓路的小子,沒緣沒故,忽地投奔了咱們這兒來,又沒人引進,難保不是奸細。你稱卻還巴巴的留住了,款待他,怎麼不是你錯呢!」

  甘鳳池在蘆葦中聽得明白,暗忖:「躲在這裡,不是道理,不如跳出去,跟他伸說清楚。」

  遂驀地竄將出來。楊、孫兩盜,出於意外,倒都吃一驚。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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